有清一朝,大臣的諡號好不好,就看其中帶不帶“文”字。“文”者,所謂“經天緯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慈惠愛民曰文;博聞多見曰文;忠信接禮曰文;能定典禮曰文;經邦定譽曰文;剛柔相濟曰文;與賢同升曰文;聲教四訖曰文。”
比如鄂容安的父親,三朝重臣鄂爾泰,雖然被乾隆幾番打壓,但其身故後,感念其功勞,依舊賜予其諡號為“文端”;鄂爾泰的亦敵亦友,同為三朝老臣的張廷玉,諡號為“文和”。
乾隆給班第圈定的諡號為“義烈”,在給鄂容安定諡號的時候,出了點問題。鄂容安是名門之後,且是讀書人,又是翰林出生,因而禮部奏請了兩個諡號供乾隆圈定,分別為“文剛”“文烈”,乾隆拿著朱筆,思忖良久,把兩個諡號前面的“文”字都劃去了,不諡“文”,而是合併諡為“剛烈”。這個諡號,對於讀書人來說,有點挖苦的意味在裡面了。但權操自上,又沒有人站出來據理力爭,禮部也就遵旨辦事了。
對於永常丟盔棄甲、臨陣脫逃、棄守迪化一事,乾隆更是雷霆震怒。永常這一行為,不但間接害死了班第、鄂容安,還置兆惠於危險的境地。更重要的,衛拉特諸貴族,此時並未都依附於阿穆爾,但見到永常不戰而逃放棄軍事重鎮迪化,見清軍如此膽寒畏戰、潰不成軍,不免輕視大清,進而附逆,進一步的增強了阿穆爾的聲勢。
永常此舉,害死朝廷命臣事小,危害衛拉特大局事大,簡直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乾隆下旨,就地免除永常職務,押解回京,交與刑部問罪。
不過永常不幸,走到陝西臨潼時,憂病交加,一命嗚呼。
沒有進京受審,直面乾隆,先行死去,對於永常來說,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但是永常的家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永常死了,乾隆猶不解恨,特地下旨“永常罪無可赦,今雖死於道路,亦當明正典型,以謝天下”,一併將永常抄家,全部家産充公,兒子充軍。
乾隆逐漸摸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對於自己的女婿,色布騰,乾隆也是十分生氣。這色布騰,讓他去陪護阿穆爾進京,不但未有寸功,竟然還被阿穆爾統戰過去了,不但知情不報,還幻想著替阿穆爾說情,真是愚不可及,罪大惡極!
乾隆想把色布騰砍了!
這時軍機領班大臣尹繼善站出來說話了,他說:“願皇上念孝賢皇後,莫使公主遭嫠i)獨之嘆!”
孝賢皇後即乾隆的第一任皇後富察氏,不幸早夭。乾隆對其感念異常,每每提起,總是有無限感傷無限悵惘。乾隆與富察氏育有兩女,一女早夭,獨留一女,即嫁給色布騰。
尹繼善意思是別讓孝賢皇後的獨女守活寡。
其時清廷的婚嫁風氣已經大變。清在東北關外時,地處苦寒,物資匱乏,人力不濟,人是最重要的資源。年輕的婦女,在夫家亡故後,並不會守節終老,而是會另嫁於其家族無血緣關系的其他男子,因而會有小叔子迎娶嫂子,兒子繼承父親的姬妾情況發生,這與對男女之防、亂倫之忌大為在意的關內地區風俗迥異。
當然了,關內地區只是理論上比較忌諱這些而已。人情色慾對於人的誘惑,遠遠強於倫理道德對人的束縛。
只是後來清入關後,習俗逐漸向漢人靠攏。開始鼓勵夫君亡故的女性忠貞守節,守活寡一生。
一邊明面鼓勵女性忠貞不二,一邊暗助娼寮妓院興旺發達。立牌坊又當婊子的社會,也是令人嘖嘖稱奇。
卻說乾隆聽了尹繼善的上奏,沉吟不語。
他又看了看侍立一邊的傅恆。
傅恆是故去的皇後富察氏的弟弟,色布騰是他的外甥女婿。傅恆對於色布騰的處理意見,不發一言,但顯然他是不支援處死色布騰的。
乾隆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免了色布騰的死罪,留這狗崽子一天活命,但是削去其親王爵位,讓他好好在家反省反省!”
稱呼自己的女婿為“狗崽子”,尹繼善心中暗笑不已。好在救了色布騰一條命,傅恆、公主以後都會見情於自己。於是他欣然的回複一聲:“奴才領命!奴才這就寫旨來看。”
對於放走阿穆爾的喀爾喀親王額林沁,乾隆帝就沒有這麼心慈手軟了。
說是陪護,實在是押解阿穆爾回京,額林沁竟然讓阿穆爾半途逃了。逃了之後,他沒有立即派人去追,而是第二天才派人去追。且一路只知自己逃命,沒有立即通知訊息到京城、伊犁、迪化、巴裡坤,若是這些地方及早得知訊息,防患於未然,何來現在這些禍端,局勢何以惡化到如此地步!
越想越氣,越氣越急。乾隆當即下令處死額林沁。考慮到額林沁是黃金家族成吉思汗的後裔,乾隆沒有砍他的腦袋,而是賜死他。並派軍機大臣前往監視,天黑之前務必處理完畢回軍機複命。
乾隆二十年十二月1755年),京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銀裝素裹的紫禁城內,乾隆下了一道很長的聖旨。聖旨中,他追溯了從進軍衛拉特,平定四方,到阿穆爾複反的整個過程。聖旨中涉及了很多人,除了大清的亡故的、健在的諸臣,還有衛拉特的一些汗王貴族。
乾隆評價班第,說他“過於謹慎,氣局狹小,好親細事”;說鄂容安“書生意氣,頗有漢人習氣”;說薩喇爾“地位不高,朝秦暮楚,不堪大任”。最終,他定論說“三人者,性習各殊,安望其能和衷共濟。”
選人用人不宜,乾隆這樣評價自己“而朕用人失當之誤,亦無可辭也”,這是有罪己詔的意思了。
其實也不能全怪乾隆。乾隆的父親雍正,愛人之深,責人愈切,能徵慣戰的將領被他擼的差不多了。乾隆即位後,雖然坐擁富甲天下,雄霸一方的帝國,但領兵打仗的將領,實在捉襟見肘。因而在此次征伐、鎮守衛拉特過程中,清軍將領的決策,常常為人所詬病,為衛拉特貴族所輕視。
對於阿穆爾,乾隆這麼說“是今日阿逆叛跡顯露,使人人知其不可不誅”。從前對於怎麼處置阿穆爾,乾隆始終存有一絲顧慮。擔心處置的太急切,背上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弓箭藏的罵名。如今與阿穆爾“坦誠”想見倒也好,索性甩開一切顧慮,赤膊上陣搏殺一番。
最後,乾隆總結了一番“總之此事,諸臣昧於機宜,節節貽誤,然其中該有天意。時至今日,凡我大清臣民,兵無分滿漢,士不分南北,務必精誠一致,定衛拉特於一役!”
前事處置完畢,乾隆正在籌劃第二次征討衛拉特。此時他收到一個奏疏,提及了一些秘事,乾隆看後,氣不打一處來。
乾隆帝知曉了色布騰豢養名伶柳一夢,又託付給雅爾哈善以求避禍其事。色布騰已經處置過了,不提。想不到為人處世圓滑謹慎的雅爾哈善,竟然縱容如此茍且之事,且不及時向上彙報,實在可惡!
剛好衛拉特前線缺兵少將,乾隆下旨逐雅爾哈善出軍機,令其前往巴裡坤前線為參贊大臣,命其務必勤敏恪守,以圖報效。所豢養的名伶柳一夢,令其立即釋放。
不久,江南杭州出了一件奇事,玉泉寺的天一大師還俗了。
人皆不解,問之。天一大師淡淡說道:“紅塵不靖,何以清修。一幻一夢,一悲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