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爾眼神中略略起了光彩,看了看阿成,又漸漸晦暗下去,“但是你不打算救我。你甚至連藥都沒有帶。”
“是的。”
阿穆爾冷笑道:“你是來看我死的麼?阿成。我覺得你欠我的,怎麼看樣子反倒是你覺得我欠你的。”
“‘阿穆爾薩納,他將權掌四諦造福人民,他的業績將彪炳史冊,他的美名將遐邇傳揚’。你被薩迦上師的話誤了終身。阿穆爾,你覺得這一切值麼?”
“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我只是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而已。”
阿成似乎聽懂了這話內在的意思。他沒有搭腔。
阿穆爾緩緩坐起,拿過兩個碗,用酒壺倒上了兩碗酒。
“我不喝酒!”阿成說道。
阿穆爾放下酒壺,緩緩的說:“琪琪格葬禮上,我請了喇嘛為她念《往世來生》經。棺柩中擺著琪琪格的衣冠。那還是我們婚禮上,你送給她的那套新婚禮服,琪琪格非常喜歡,那麼多年,她一直珍藏著。我看著空無一物的衣冠,心中莫名有氣,我想拔刀砍人。我揪住大師的領子,質問說我的妻子,片身不存於世,又哪來的來生!大師伸手撫著我的心口,說琪琪格長存於我的心中。”
阿穆爾說的很慢,也很清晰,他的眼角,隱隱然有了淚光在閃動。
阿成聽罷,默然不語。
阿穆爾端起一碗酒,看了眼阿成。
阿成猶豫了一下,端起了另一碗。
阿穆爾輕輕笑了笑,說:“你還懷疑我會殺你?”
兩人相視笑了笑,碰了碰碗,一飲而盡。
放下碗,相顧無言。
阿穆爾看向窗外,扭頭又看著阿成,說道:“告訴你吧,剛那碗酒是毒酒。反正我命也不久了。我們是安答,歃血的安答,自然該同生共死。”
阿成瞪大了眼睛看著阿穆爾。
“我說過的,‘你小心一點’。”
“我小心什麼啊……”阿成順口說出了下句,慘然苦笑。
阿穆爾慢慢躺下,眼神變的有些晦暗:“阿成,你知道麼,這段時間生病靜養,每每睡去,腦海裡回想著過去很多事情。我想起巴丹吉林沙漠的生不如死,想起伊犁的刀光血影,想起了琪琪格嫵媚動人,想起了江格爾的憨態可掬,更想起塔爾巴哈臺的少年時代。多麼肆意奔放的青春。每每躺在這裡的床上,我就感覺身體一直在飄,一直在下沉,一路飄到了塔爾巴哈臺,一直沉到了額敏河畔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阿穆爾嘴角微微上揚,不說話了……
寶日格沖了進來。
寶日格見阿成來到,知他兩人有話要說,有事要談,故而去到外間,暫時迴避。後來聽到裡面沒了聲響,急忙沖了進來。
寶日格伏在阿穆爾身上失聲痛哭。她舉著淚眼,看著面如死灰的阿成,惡狠狠的說道:“阿成!你好狠心!你們都好狠心!逼死了達瓦齊,又害死了阿穆爾!當真欺我衛拉特無人麼?我告訴你,伏爾加河流域,還有我衛拉特土爾扈特大部,鐵騎數萬,汗王渥巴錫,是不世出的大英雄。我將前往伏爾加河,我將勸服汗王渥巴錫率軍東歸!屆時,你,阿成和你的入雲閣,你的清國,都將顫抖在我衛拉特的鐵蹄下!”
阿成愁雲慘淡的凝立著,想解釋什麼,又覺得千頭萬緒,無從說起,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
阿穆爾薩納出生時,渾身是血,有人說他是為了複仇而來的,他將把整個部落,整個衛拉特帶向毀滅的深淵。也有人說,他將是個大英雄,是個帶領部落再次走向輝煌的大英雄。
衛拉特即平。
在意氣風發的同時,又想到其中的曲折艱險,乾隆不無感慨的說道:“朕意原不過就其四部,分封四汗,以示羈縻而已,此諸王大臣所共知共見者。至阿穆爾薩納叛逃,事出意外,因緣輾轉,以至今日揆之事機,實有不能中止之勢。而衛拉特之眾,誅剿者誅剿,病亡者病亡,無可授之者,此或者上天將以全部衛拉特,賜我國家耳!”
“此或者上天將以全部衛拉特,賜我國家耳!”乾隆的詔旨,回響在蒼茫的大地上。
乾隆一併命令將“衛拉特”之名,改名為“新疆”。
乾隆還令撰寫了《禦制平定衛拉特,告成太學碑》,立在京城國子監。青灰色的花崗岩石碑,歷經滄海桑田,物是人為,依舊兀自矗立在京城。歲月流轉,人來人往,少有人再注目這座不起眼的石碑,更少有人提及衛拉特那段往事。
莎琳娜與特納在前往斯德哥爾摩的途中,無意開啟阿成送她的那個精美的挎包內袋,發現一沓“紙”,她不明所以,遞給特納看。
特納拿在手裡仔細的看了看,興奮的說道:“莎琳娜,我們有錢了!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我們發財了!”
“這值多少錢?”
“一輩子用不完的錢。”
“真是的!買張從斯德哥爾摩前往新嘉坡,再轉去江寧的船票也要不了那麼多錢啊!他也真是的!都夠買幾艘船組個船隊開回去了!”
蘇州,太湖邊上,一片鬱郁蔥蔥的樹林掩映著一個極大的院落。院落看似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實則透漏著一股冷冽之氣,普通人不敢接近,也接近不了。
院子內的花園裡,一個六歲的孩童,帶著一個兩歲的幼童在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