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在金鑾宮的東北側,是與後宮隔開的一處單獨的宮落,歷朝歷代專供太子居住。太子不同於其他皇子,成年娶妻後便要搬出皇宮開府建牙。太子生活在東宮裡,一來是尊其地位,另一道原因,也是讓太子時刻在皇帝的掌控下,這樣無論是教導還是鞭策,都容易得多。
太子的內侍黃瀚認得元春,見了她來,先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皮笑肉不笑:“喲,這是吹的什麼風兒啊?賈司薄今兒怎麼有空撥冗上東宮來了?尚宮局可和咱們沒什麼往來吧?”
元春看也不看他,只抬了抬下顎,身後便有掌簿女官平聲唱:“皇後娘娘有賞,太子妃接賞——”
太子妃薄氏早聽見動靜迎出來,領著宮女內侍在元春跟前兒跪了一地。黃瀚被元春晾了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還是太子妃道:“黃內侍一把年紀,竟也老糊塗了嗎?皇後懿旨跟前兒,也敢不跪?”黃瀚這才不情不願地跪下。
元春平聲道:“皇後娘娘賞太子妃薄氏紫雲玉如意一對,赤金盤螭巊珞圈一隻,送子觀音一尊。”
太子妃雙手舉過頭,接下那盒送子觀音,婉聲應道:“兒臣謝母後賞賜。”她身後兩名宮女也各自接過如意與項圈的匣子。
元春親自彎腰扶她起來,和顏悅色道:“皇後娘娘說,今兒是太子妃大婚五年的好日子,玉如意是望太子妃和合如意,項圈是盼太子妃平安團圓,最要緊的是送子觀音——先開花後結果,太子妃已有小公主,皇上皇後都盼著‘皇太孫’呢!”
太子妃的眼圈兒霎時紅了,哽咽道:“想不到今天這樣的日子,只有母後還能想著兒臣。母後的好意,兒臣銘感五內,但只是——只怕這送子觀音,我要負了母後的殷殷期盼了。”
“你又在這兒哭哭啼啼的做什麼?”一聲不耐煩的喝令,太子負著手從後頭走出來。他一瞧見元春,先是一愣,眼光一掃,便看見了嶽後送來的那些東西,不由冷笑道:“皇後倒慣會收買人心,只是太子妃是孤母後的親侄女,薄氏的嫡親直系小姐,這些勞什子的玩意兒,倒還真是看不大上。”
他出言不遜,桀驁孤高比之半年前更甚,可見這半年來南巡治水得了盛贊,各地官員又百般奉承,此前又封了軍機處行走,太子的心氣兒更高了些,更加不把嶽後放在眼裡。
太子妃聽見這樣的話,秀氣的長眉一蹙:“太子說得是什麼話?妾身與太子大婚五年了,只有母後記得這樣的日子,有這樣的心意,爺若是但凡記得一分,又何須母後來賞這個?幸虧賈司薄是自己人,叫外人聽見,又要說太子不敬繼母的話。崇德二十一年的事兒,太子還沒挨夠嗎?”
她重提那次太子被皇帝禁足的事,更令這位新貴的太子爺惱羞成怒:“呸,憑你是誰,也敢長著嘴來教訓孤?別以為你是太子妃,就得了勢,你薄氏若不是有孤這個太子撐腰,哪還風光到現在?”他冷冷一笑,瞥一眼元春,不陰不陽道,“賈司薄是自己人麼?倒未見得呢……只是老三他就要大婚了,賈司薄倒或者能改過自新,回歸咱們自己人吧?”
他辱及薄氏,又當著人面給太子妃沒臉,饒是元春,亦不大看得下去,何況後面又提及慕容綻的婚事,元春這才覺得心頭火起。
可她再不是幾年前那個腦子一熱就搬凳子上吊的黃毛丫頭,如今她微微一笑,道:“太子爺說什麼自己人、旁人的?難道太子爺與皇後娘娘還分什麼黨派紛爭不成?”她訝然笑道,“哎呀,想必太子爺不是這個意思,否則豈非又讓皇上生氣呢!人家都說,太子爺這次南巡歸來成熟穩重了不少,連皇上都贊您可堪重任,是萬民歸心,儲君之姿當如是。還叫其他皇子們學著呢!”
太子的臉色紅白交錯,聽到後來又面露得色,以為元春迴心轉意,因對慕容綻失望透頂,重新願與太子一心了,不由緩了顏色笑道:“賈司薄這話,在我東宮說說就是了,傳出去,人家還以為父皇偏心我這個嫡子,不把其他庶子放在心上呢。離間了咱們嫡庶兄弟情誼,這可不好。”
元春心裡頭冷笑,面上卻不露,斂衽肅了肅,便欲告退。哪知還未來得及,只聽一把嬌脆的女聲高聲笑道:“原來今兒是太子爺與太子妃的好日子,怎麼爺也不告訴一聲兒,叫人也沒個準備。”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元春只覺得這人的聲音耳熟的緊,還未反應過來,只嗅得香風細細,環佩叮咚,一名絕色的麗人從後頭打了簾子進來,恍惚間如神瑛女仙下凡,只見是豔光逼人,明豔得叫人睜不開眼。
只見那美人愣了一愣,忽而展顏一笑,快步過來拉起元春的手,親親熱熱道:“呀,這不是大姐姐嗎!我就說嘛,進了宮,早晚有一日能見著你!”
元春如石化在地,怎麼也想不到竟在此見著她,更想不到那人人口中的紅顏嬌人兒竟是她。她呆立了半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幹澀澀的,帶著些啞然:
“鳳姐兒,多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