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惠惠匍匐在爸爸的背上她很想有一張床像在家裡那樣躺著,但她更心疼的是爸爸,一路之上爸爸為了她幾乎沒怎麼閤眼還要揹著她走那麼遠的路,他更需要休息緩解疲勞。
再愚笨的父母也能從孩子簡短蘊含深意的話語中揣度到一個孩子的心境,突然遭遇的變故打了艾春明一個措手不及,艾春明在愧疚中深深地自責心如刀絞,惠惠言簡意深的話語給他稍稍寬松一點的心蒙上一曾陰霾,說實話他只想快些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他無比傷心的地方,他一點也不願意多想他究竟錯在哪裡,姐姐不念親情視他為路人到底為哪般?世事難料,媽媽不在了他省親和為惠惠治病的計劃落空,天塌下來活著的人還要前行繼續走他的路,當下最要緊的是找個住的地方安頓下來,他和惠惠尤其是惠惠需要很好地休息一下,然後再為惠惠治病的事做打算,還好走到大門口他們沒有遇見剛才問這問那的警衛順利地出了門,要不又不知要費多少口舌。
重新來到大街上艾春明立刻感到他身上肩負的不僅僅是兩三個挎包和惠惠身體帶給他的重量,一種茫然無措的迷途感和沉重感泰山壓頂般強襲過來,他只覺呼吸有一點困難,在這個永久流淌著親情涓流每每靜思默唸都會忍不住淚花滾滾的城市,在這個他曾棲身成長過並視作母親城的地方此刻他不得不像一個外來客一樣浪跡街頭漫無目的不知該往何處在他心裡別有一番滋味,媽媽辭世了,姐姐不肯收留他的嚴酷的生活現實是他始料未及的,與經濟拮據緊密相關的吃住問題,惠惠住院治療的費用問題一齊向他發難,盤根錯節恣意蔓延。買一張轉程的車票回sh嗎?這很容易也極易辦到,服服軟低低頭去求姐姐嗎?在親姐姐面前倒顯不出面子有多難堪,可倔強的性格不堪屈辱,姐姐不念親情的態度也使他心灰意冷,媽媽要是還在人世縱使他有天大的錯包括他沒有得到媽媽的允許就和寧瑩潔把婚結了這件有大逆不道之嫌的事媽媽最終因為愛會原諒他,一如當初無論媽媽是多麼不願意他離開昆明離開她也是因為媽媽的天底下最崇高最無私的母愛成就了他,如果媽媽還健在,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來煩勞他。
久久盤亙在心裡對故鄉種種美好的想象在他折轉離開姐姐家的一剎那灰飛煙滅了,他滿腹激情與希冀的故鄉之旅沒有如約帶給他心靈上的撫慰和讓靈魂震顫的快樂,有的只是心痛欲裂的悲慼哀愁。
猶如滄海一粟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艾春明是最普通的一個,和剛下火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重新走在大街上的他不再為流動的街景和昆明日新月異的變化欣喜若狂,他把對故鄉才有的一份情義暫時擱置起來,既來之則安之,如果一個人對生活發生的變故不再抱怨,他肯定已經接受了現實生活對他的責罰,接下來有的人很可能被生活擊垮從此變得一蹶不振,有的人則選擇逆勢而上與生活抗爭反而變得更加堅強,我們當然更願意看到後者,從一開始就不曾抱怨的艾春明他的痛苦不是對命運不濟的慨嘆,而是源於他自身的悲傷,這裡面就不存在喪失生活信心的問題,始終作為一個不向生活低頭的強者他需要的是必要的自我的內心調整,眼下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住下來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哪怕只呆一個晚上決計再行。突然遭遇到的變故還沒有讓他回過神來,要他立刻做出決斷何去何從絕非易事,他必須比以往更慎重對待他人生中經歷的每次過往乃至整個以後的生活,嚴酷的生活現實告訴他,他只有在人生每次的戰役中獲勝,這樣才能為最終的大獲全勝贏得更多的籌碼,他已經輸不起了。
“惠惠,等爸爸找定地方就給你買yn風味蒙自過橋米線來吃,好不好?”
“爸爸,我們還是回sh吧。”
艾春明從惠惠低沉微弱的聲音裡聽出她幼小心靈裡深深的無奈,如果說惠惠過去的種種行為還不足以使艾春明認定她已經懂事,那麼聽了惠惠的話以後艾春明則全然改變了對她的看法,艾春明的心髒猛烈地抽搐著被劇痛噬咬的心發出一連串碎心傷肝的嗚咽,傷心至極的艾春明想到雖然惠惠只是他撿來的一個孩子但比他的親生女兒還要親,哪怕再苦再難他也要治好惠惠的病,還在愛幻想的年齡時的決心意志從他的身上蘇醒過來,那麼頑強堅韌地蓬勃著他的生命,他感到一度地振奮並意識到背負於肩的使命和責任,人生的遭遇總是充斥著險惡和困苦,夾縫掙出的生命更能顯出生命本身的價值,他似乎已經領略到戰勝這些人生磨難的狂喜,生命暫時的枯萎並不可怕,枯萎的枝節死去定會在原處綻放出勃勃可喜的生機,生命的意義不正是在於比嗎?要活就活得頑強,活得生命璀璨。
前面好像撞到一堵牆,一直沉吟的艾春明猝不及防差點兒摔倒在地,猛地抬頭定睛觀瞧原來是兩個並肩而行的男女,對方和他一樣幾乎是同時臉上的表情由驚轉喜。
“嘜,艾春明,你在搞些哪樣名堂,好像從地縫裡面鑽出來一樣。”
男青年挺頭抬胸挑著兩道俊眉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舉拳照著艾春明的肩頭就是一擊,“你真的像個神秘人物,來無蹤去無影。”
艾春明不好意思地幹笑著說:“噢,是你們兩個,你們去哪點?”
在艾春明的記憶裡早已翻找出有關兩個人的檔案,女的叫童樸蘭,男的叫馬雲昆,兩個人同是他的高中同學。
童樸蘭搶先說:“我們能去哪點,我們是一起回家。”
艾春明這才明白兩人現在的關系,並從他們穿著一新的裝束判斷他們是新婚燕爾。
“原來你們兩個……恭喜你們!”
“算了,莫肉麻了,跟你老兄咋個比得成,瞧你的小老大都我們還在……”馬雲昆說話帶著點羞澀和靦腆。
艾春明搖搖頭臉上一片晦暗,猛然想到了什麼頭往後一側用sh話同惠惠說著什麼。
“叔叔阿姨好。”惠惠粲然一笑,還很有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見過。
“這個小姑娘倒是懂事得很。”童樸蘭說著話把一隻手勾到艾春明的背後去摸惠惠的辮梢逗她玩。
馬雲昆問:“看你這副行裝好像是剛剛下火車,咋個還沒有找到你姐姐家?”馬雲昆從舒瀾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艾春明家的情況。
艾春明陰著臉說:“不是,我們是剛剛從那點過來。”
再看艾春明的臉,他紅腫的眼睛似乎道明瞭一切,表面上和惠惠逗趣的童樸蘭其實一直留意著艾春明與馬雲昆的談話,她轉過臉來目光充滿真誠地望著艾春明,說:“各是還沒找到住的地方,走先去家裡首住下來再說,我們還有好多話要敘談敘談。”
馬雲昆趕忙跟話,“是了嘛,老同學沒得哪樣見外呢。”
金碧路是地處昆明中部繁華街區中民居較為集中的一條橫貫東西的道路,這裡交通便利,與昆明商貿最發達的正義路毗連,向東與縱深南北的bj路交彙,北面與東風路和商販雲集的青年路僅一路之隔,它是昆明南來北往穿東向西的必由之地,因而市景繁忙成為昆明城市血脈中一條重要的主幹道。還是中學時代和同學結伴來過金碧路童樸蘭的家,走進她家院子穿堂的大門感觸何其多,在昆明有多少老百姓祖祖輩輩居住在這樣有一道沿街的院門內裡每家各戶各自獨立的民居裡,他們家過去也是住在這樣的院落裡,一走進這樣的庭院彷彿過去經常回蕩在院落裡的笑聲又在耳畔回響,那時候天真爛漫無憂無慮每天多麼開心暢快,每到午間和晚間家家戶戶的大人孩子總喜歡拿著小板凳擠到庭院裡邊聊天邊吃飯你一言我一句談天說地實在是一種趣事,如果誰家有了喜慶的事大家都會當成自家的事一樣共同來慶祝,記得當初姐姐艾靚麗以優異成績考入了名牌醫科大學,院子裡為歡送姐姐這個唯一的大學生足足歡慶了三天,唱花燈戲對山歌很是熱鬧了一番,他們的庭院一直延續著這個傳統,時隔多年以後,當他懷著一顆火熱的心獨自前往sh時這些至愛親朋的老鄰居又灑下依依惜別的淚,回首往事讓人感懷,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複存在了,一切都已經隨媽媽的離去成為過眼煙雲。
童樸蘭開啟鎖推開門裡面一派雍豔華貴的氣息撲面而來,果然是新人新居,簇新的傢俱互相折射著幽光,整潔的花飾簾籠纖塵不染,明淨的玻璃和鏡面上還綴有各色喜慶的花紙,傢俱的合理組配與色彩協調處理相呼應,實在是一間佈置完好的新居典範,整個房間雅緻溫馨,從這間房子的裝飾色調不難看出主人不同凡俗的意趣和追求,看到這間新居艾春明眼前一下子疊映出自己遠在sh的家,那個也曾裝飾一新擁滿幸福但稍顯緊仄的家。
“艾春明,你和惠惠就住在這裡。”童樸蘭沒有注意到艾春明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艾春明忙把目光的焦距拉回來慌忙地朝後面退了兩步,“不,不,這個咋個可以,這個咋個可以。”
“有哪樣不可以呢,你就莫客氣了。”馬雲昆把艾春明的行李往屋裡一放起身道。
“我和小惠在你家的小閣樓上住就可以了。”
童樸蘭噗嗤一笑,說:“你沒望見這間屋子裡首早就沒得哪樣小閣樓啦,再說你們要真的住在閣樓上,我們兩個人在下頭還怕有些不放心呢,”她左眼一眯調皮地向馬雲昆使了個眼色,“你說呢,馬雲昆?”
霎時間馬雲昆的臉已經紅到耳根,他臊紅的臉上都是尷尬。
童樸蘭馬上話鋒一轉對艾春明說:“你就莫爭了,我們可以去我爸爸新分的房子裡擠一擠。”
恢複常態的馬雲昆鄭重地望著艾春明說:“你就安心住在這點,哪樣也莫想,這點才像個家。”
是啊,這裡才像個家,在故鄉已經沒有家了,馬雲昆和童樸蘭夫婦把這麼好的新房讓出來給他們居住是想讓他和惠惠獲得家的感覺得到一點家的溫暖,艾春明百感交集不知說什麼好,想想他和惠惠千裡迢迢地回到故鄉本打算投入親人的懷抱姐姐卻不肯接納他們,他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睛裡打了轉轉,他強忍著沒有流出來,“那我就謝謝你們了。”
眼含熱淚的童樸蘭破涕為笑,“這就對啦,安心地住下來,惠惠治病的事再說,天底下沒得克服不了的困難,你瞧瞧這個娃娃瘦的,望了就讓人心疼,好了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你們隨便吃吃好好睡上一覺,馬雲昆你幫艾春明整理一下行李,先挨惠惠抱下來躺著。”
惠惠再次用她特有的敏感捕捉到人間最可貴的真情,她沒有高興得叫喊甚至沒有對叔叔阿姨的好心做任何回報式的感謝,可在她的童心深處此時正被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填充著,這些沉甸甸的東西使得她幼小的心靈獲得了全新的感受和發現,她把對叔叔阿姨的感激默默地藏在心裡,也許這會兒她眼裡也飄散著淚花,但那是大人們很難察覺到的,因為她的年齡不會令大人們對她想得太多太多。
一團濃霧在山頂把艾春明團團圍住,腳下是一方淩空陡巖,濃霧遮住了他的視野他不敢舉步,頭頂上背脊上滲著密密麻麻的汗珠,“媽媽……媽媽……”他不停地向四周呼喊無人應答,突然他一腳蹬空墜入崖澗,“媽媽……媽媽……”艾春明急重地喘著粗氣猛地睜開眼睛,他額頭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眼睚溢位的淚花順著耳廓淌下,夢裡他一定在哭,要不絨軟的枕巾怎麼是濕乎乎的,淚水疊映的淚光中是馬雲昆和童樸蘭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