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禮服的男人沒有回應,側過臉,投去個敷衍至極的疑惑的眼神。
“就在當時,注意到你開始為她補課後。”鄧布利多娓娓道。
“我該感謝你如此關心我嗎,阿不思?”斯內普嗤笑一聲,冷淡回答。他保持著腳下平靜的步伐,忽然問道:“……我想知道,你該不會也是因為她的眼睛吧?”
“不,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幹脆擺擺手,篤定地敲碎男巫的誤解,“是你與她的真心。”
說到這裡,老巫師停住腳步,蒼老的臉龐鋪開比平日更為深遠的和藹,“讓我確認這個猜想的,是當我將你的記憶交給她時,她求我加上一道只有你能開啟的咒語。那孩子說——‘我不想這樣窺探他的心’。”
“什——”這話落到耳朵裡的瞬間,剛才還能鎮定自持的男人,驀地在板石地磚上頓住一瞬。他喉間低下去的話音宛如自言自語:“我原以為,都是你安排好的。”
“所以我只是想告訴你,唯有至誠之心,總會找到它的回響。”老人和悅而帶有狡黠地笑開,連帶鬍子也一抖一抖的。他伸手推開二人面前厚重的偏門,忙不疊地補充一句:“我衷心祝福你們,西弗勒斯。”
輕快明媚的奏樂和怡人的花香毫無遲疑地撲向他們,斯內普不再理會鄧布利多言下之意,只是抿了抿唇,連忙轉回去調整心情,扯平禮服的袖口,跟著老巫師踏入教堂正廳。
不算大的空間被團團錦燦的繡球、滿天星和常春藤簇擁成一方純粹而雋永的靜謐。午後的太陽從純灰色的圈圈石縫隙間滲透而下,在無數飽滿的花瓣上篩落斑斕碎光。尚好的柔金鎏光和清雅淡香彌散在整個教堂,又糾纏交融於那由魔咒演繹的樂章之間,層層疊疊,大片的絢爛和煦。
大概誰也沒想到,在教堂的正門外,蕾雅和奧德莉亞正手忙腳亂地安慰著眼圈泛紅的雷格納·萊恩哈特。
“好啦爸爸!我只是結個婚,又不是不會回來了!”蕾雅無奈地安撫道,“我都沒哭呢。”
“雷格納,等下蕾雅也要被你惹哭了。”奧德莉亞比這位父親冷靜不少,她站直身,剛整理完蕾雅的裙擺,再抬手擺正女兒的頭紗,以及上面由細鑽裝點的頭冠,順帶以半有嚴厲的眼神示意丈夫止住眼淚,“你知道你女兒的淚點跟你一樣淺的吧?而且,最重要的是,西弗勒斯這個女婿可是你自己選的。”
“好啦,好啦,奧德莉亞,我都知道……”雷格納吸了下鼻子,伸手輕撫過女兒年輕美好的臉龐,拇指在她的顴骨上不捨地停頓數秒,“你和西弗勒斯要好好的,好嗎,寶貝?”
“別弄花蕾雅的妝。”奧德莉亞不容分說地握住丈夫的手掌,另一隻手覆在雷格納的臉側,確認丈夫不會再孩子氣後,才放開他走到蕾雅的另一邊,準備護送女兒入場。
“媽媽說得對,你明明知道他對我有多好的。”蕾雅被父母的感情惹得彎起眉眼,那抹淺笑像在熹微中拂過的輕風。她晃晃腦袋,耐心等待父親收拾好情緒,隨後挽住他的手臂。
他們剛站定,就看見麥格教授從另一側的長廊走了過來,面容含笑:“我們的蕾雅準備好了嗎?到時間了。”
大門敞開了。
音樂停頓了一拍,而後,管風琴的聲音悠然響起。深海般醇厚窵遠的旋律交疊錯落,彷彿流轉不息的浪潮,又似海岸線上粲然蘇醒的晨光。伴隨這恆久婉轉的婚禮樂章,巫師們愉快揮舞魔杖,漫天的花瓣彩帶驟然飛舞,灑在教堂的每一寸。
蕾雅穩住砰砰亂跳的心髒,由雷格納和奧德莉亞陪伴,踩著這漸漸推高的旋律和長長的地毯走向聖壇。透過頭紗,她隱約望到父親緊繃卻浸滿感情的臉,望到母親面上舒展的暖茸笑意,望到好友和教授們的熱情和起鬨,望到起身鼓掌的外公萊斯利·溫斯洛。而最後,她望到自她進來,就沒有移開過視線的那位男巫。
即使隔著遠距離和一層雪白頭紗,斯內普也知道她正在凝望自己。
那身純白婚紗並不繁複,柔和輕薄的絲緞被墜落在她身上的陽光映得純淨透亮,讓她仿若一束熾陽本身,耀眼到不染纖塵。綴滿碎鑽的薄紗披過她肩膀,朦朧的光影隱約描繪出她優雅的肩線。為了遮蓋傷疤而選的獨特剪裁,反而襯得她的鎖骨愈發纖細,在淡然的暖金色下,如溫潤的珍珠般無暇。
音符和花瓣自半空飄落,一場隆重浩大的雪。她迎著這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的亮白淡粉雪色,一步一步,跨過大半個教堂。仿若薄雲的裙擺拖曳在深色地毯上,連同她的家人對她的珍愛和重視一起,緩緩走向他。
矗立在半場的斯內普就這麼怔愣地盯著,顫抖的指尖緊貼在腿側,呼吸之間,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該想什麼。音樂和哄鬧聲本應貫耳,他卻再也聽不見天地間的一切聲響,只覺得唇焦口燥,後背還爬上一層薄汗。
直到她真正停在他的面前,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時,他才意識到,面前這個如此奪目、宛如他生命奇跡般存在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屬於他,並且近在咫尺。
“……西弗勒斯,蕾雅是我們最寶貝的女兒。”雷格納低啞的聲音伴有哽顫,狀況顯然不比斯內普好多少。幸好,有奧德莉亞在他身邊,他勉強壓下眼眶的濕意,不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得太過狼狽,“我希望你會好好待她,也希望你們會長久地、永遠地幸福快完,拍了拍女兒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隨後,鄭重而不捨地,將她交到斯內普僵硬的手裡。
“西弗勒斯。”蕾雅輕笑著收緊手指。
她的溫柔嗓音敲叩在他的耳側,讓他找回些許自我。斯內普旋即穩穩回握住她,無法掩飾的深愛和尊重凝結在他的面龐。他望向雷格納和奧德莉亞,一字一句,真誠堅定地說道:“我的承諾,永不會改變,雷格納,奧德莉亞。我會以我的生命,護蕾雅一生安好。”
僅僅是聽見這句話,蕾雅差點就跟雷格納一樣哭出來。
就連旁邊一直在豎起耳朵偷聽的八卦小獅子們,也都驚訝到張大了嘴。他們不曾想過,斯內普那冷硬像堅冰的軀殼下,真的藏有一顆柔軟的心。
可她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
是她發現了這顆心。
聖壇前的鄧布利多也被這一幕深深觸動感染,不由地抬起袍袖抹去淚花。見斯內普牽著蕾雅緩步至他的前方,他舉起手腕。弗立維教授立刻撤去所有音樂,教堂內隨之變得沉寂,唯有熱烈的光傾灑下來,落在一張張親切期待的臉上。
待萊恩哈特夫婦和兩位教授落座後,鄧布利多將魔杖抵在喉間,“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是個極為特別的日子,我們將要見證兩個忠貞的靈魂彼此結合。”2)
“我想,在場的許多人,都曾參與過他們的旅程。尤其是西弗勒斯——我必須承認,當初我在霍格沃茨的禮堂上第一次見你時,我並不能預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鄧布利多的藍眼睛閃爍著濕漉漉的亮光,他的視線在蕾雅和斯內普之間晃動數次,一貫遊刃有餘的神態如今盡是滿懷慟然的真情。就在觀眾席上,斯拉格霍恩教授和麥格教授為這番話輕微頷首,眼裡亦暈染開水霧。
“可是,我確實看見他們同行於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他們曾在最漫長的深夜並肩作戰,共同守護霍格沃茨的未來,將看似不可能的希望,一一化作現實。而在這其中,他們彼此相識、彼此相知、彼此相愛、彼此包容,終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