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鄭重其事地將頭上那頂灰色假發摘下來放到一邊,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一下一下地,在安靜的書房中聽起來格外有壓迫感。
他閉上眼倚在椅背上,像是在整理思緒一樣:“……我之前總以為是錯覺,但是現在我卻越來越覺得,你似乎……不怎麼敬畏皇室?”
“……”
左鶴心底漠然,她當然不。
好歹是接受過九年義務制教育,紅旗下成長起來的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自然對這所謂的封建王權沒什麼敬畏之心。
更何況這一屆國王是出了名的窩囊,再等個二十多年英格蘭也快要面臨光榮革命了。封建王權什麼的……
她幾乎冷笑出聲。
左鶴給了個折中的答案:“……我只敬畏英雄。”
市長卻搖了搖頭:“年輕氣盛。”
左鶴反駁道:“那麼您呢?從一個新貴族的立場來講……您甘心敬畏那些權貴嗎?”
“即便那些所謂的舊貴族整體無所事事花天酒地,卻依然可以享受世襲的爵位、封地、甚至無數自願送上門玩弄的情fu?”
“這些放在以前可是好多人可是奮鬥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因為他們出身卑微,根本無法擁有這樣的機會。直到你們的出現……新貴族,不是嗎?”
左鶴輕笑道,笑意卻未達眼底。作為歷史的先驅,她自然有她的獨到見解。
「這麼說來馬上就是資産階級革命了啊……」
左鶴垂下眼眸:“話再說得直白一些。從一個新貴族的角度出發,父親您真的打心眼裡敬畏王權嗎?”
簡直是一道晴天霹靂!
“佐伊羅倫斯。”羅倫斯先生眯起了眼睛,眼神冷得宛若數九寒冬。來自上位者的威壓頓時便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左鶴卻笑了,她在賭。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互不相讓。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市長他並沒有否認。
「哎呀媽呀主播你冷靜一下。」
“您應該很清楚,現在不是停下來的時候,父親。”
左鶴的目光朝著他桌上那一疊檔案掃去。
這時候還沒有統計學一類的研究,那些資料全是左鶴親手整理出來的,她自然比誰都知道那東西是有多麼大的說服力。
羅倫斯先生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沉默半晌之後,忽然又笑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停下來了?”
“我是從鬼門關走過一回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家遠離苦難——”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不過很可惜,佐伊。你知道的,在這個國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市長。我說的話根本沒用。”
“……起碼現在是這樣。這些改革,我最多隻能撐到國王回來之前。”
至於以後,那就要看造化了。
左鶴沉默兩秒,忽然開口:“很快就不會是這樣了。”
“什麼?”羅倫斯先生沒聽清,然而左鶴卻很快矢口否認。
“沒什麼。”
她轉頭看向窗外,星子寥落。
上一次大瘟疫的結束,伴隨著中世紀矇昧時代走向窮途末路。
而這一次,她已經看到了革命的熹光。
這回她並不是站在歷史的角度居高臨下,而是從腳下的道路開始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