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綢扇上的山水畫雖說是蘇先生的手筆,但時隔多年,又僅是一把小小綢扇,保不定蘇先生早忘在腦後。
但宋子婁覺得還是可以努力一下,搖著扇子往蘇衍邊上湊,一手幫忙捧起剩下的那疊材料,一手仍孜孜不倦地往面上扇風,一下又一下慢悠悠輕飄飄地蓋在面上,只要蘇先生一個回頭就能夠看得很清楚。
蘇衍一個回頭,那副構圖精巧的山水圖就那麼闖入眼中,懷中講義嘩啦散落一地。
彼時扇面蓋在面上則住了視線,宋子婁沒發現蘇衍神情不對。只在一聲嘩啦過後忙收了扇子別進腰間,蹲了身子幫忙拾起散了一地講義。
蘇衍撿拾講義的手指有些泛白,定了定神後方起身。
“這扇子……”指著宋子婁別進腰間的綢扇故作尋常地輕笑問:“真是懷念,十多年了兜兜轉轉還能看到。”
宋子婁壓抑著一臉得逞的笑,抽出扇子忙奉上,又是一番稱贊。
蘇衍緩緩展開摺扇,似是懷念,雖是笑著可那笑意不達眼底,那份懷念亦讓眼底霜冰覆蓋,他抬手輕輕撫上扇面壓抑著撕碎它的沖動,似乎那裡面掩藏著最痛苦的回憶。一股恨意自心底升起,可他聽到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子婁是從哪裡得來的?”
宋子婁說明來處,與蘇衍這樣攀談還是頭一遭,簡直像在做夢。
唐玄清告了幾日假不在學院,蘇衍問過方知是病倒了,宋子婁表示放課後要去看看。
蘇衍沉吟片刻,將綢扇交還,笑道:“既然如此,沒有不去看望的道理。也正好順道看看小徒兒。”
門扇輕響時,靠坐在床沿的君歌從夢中驚醒,回眸見是阿兄與子婁前來探望。
起身迎來幾步,被蘇衍按著坐下,她眼底有些青黑,精神看上去亦不大好,似乎連著幾也不能好好安睡。
“好多了。”君歌替唐玄清掖了被角,“大少爺才喝了藥歇下,這會兒睡得很沉。”
蘇衍聞言有些失望,學裡還有許多事壓在手裡等著處理,他其實連出門一趟的時間都不太夠,更別提在這等著唐玄清醒來。只得叮囑君歌別太操勞便又匆匆離去。
宋子婁圍在床前說玄清氣色確實好一些,偏頭看著她卻搖頭道:“可你今日的面色可不太好啊。”
君歌捂了捂眼睛說是我自己睡不著,又問他:“子婁不回去嗎?”
宋子婁說:“現在我來看著玄清,你去睡一下。”
君歌搖著頭走近又在床沿做下,“我不困。”
桌上的藥碗還沒收拾掉,隱有藥香縈繞,宋子婁往屋內掃了一圈終於發現為何今日覺得這屋裡有些不一樣。原來是君歌早幾日雕好的木雕小玩偶,已在個個角落擺上,從花叢紛飛的蝴蝶到橫行山林的猛獸,真夠叫人眼花繚亂。
宋子婁將視線收回,見君歌擰了細布為唐玄清輕輕拭面,不禁滿眼豔羨,吟吟笑道:“如果哪個姑娘肯為我這樣努力,我可是會被立刻降伏的喔~”
君歌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子婁這樣好的人,願意為子婁努力的姑娘一定會有許多。”
宋子婁笑意更深撐著臉喃喃輕嘆:“可她們全加起來,都沒有一個你好呀。”
當時風有些大將半開的門扇吹得更開,簷角的風鈴鈴鈴作響,君歌一時沒聽清抬起臉問:“你說什麼?”
宋子婁笑眼彎彎,扇骨輕輕點上額前,壓得腦袋往下埋,“宋哥哥覺得小歌兒說得很有道理。”
君歌捂著唇笑忽然很是好奇,這性格懸殊的兩人究竟是怎樣成為朋友的。
真實情況是不可能告訴這小妮子的,宋子婁晃著腦袋,尋思著編一個怎樣的版本才能讓自己在小歌兒心中的形象更為高大。
“咳……”
可有些人啊醒得就是那麼不是時候。
扶著唐玄清靠臥在床沿,君歌倒了杯水給他潤喉,他輕咳了兩聲看著兩人問:“在說什麼,這樣開心。”
君歌道:“在問子婁與大少爺是如何認識的。”
唐玄清聞言笑了笑,心情似乎極好。宋子婁卻是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這下好了由不得他心口胡謅。可君歌還巴巴等著,更不能不答,於是只得摸著鼻子模稜兩可地幹咳道:“我與玄清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宋子婁丟下這一句便不願多說,不打不相識這話摻了水,畢竟當初是他單方面受到了毆打,說起來實在丟人。可君歌卻來了興趣。
宋子婁揮了揮手一句帶過,“小孩子打架還不就是那樣,一點意思也沒有。”
這樣輕描淡寫顯然不能滿足君歌的好奇心,轉而要向唐玄清求證,被宋子婁攔下索性破罐子破摔,與其由唐玄清描述,還不如自自己嘴裡道出,多少還能加點潤色。
宋子婁搖著腦袋似乎又回到了無憂的年少,“看著病怏怏,出手可一點也不輕,我本是好意來著。”
唐玄清笑,“那樣的好意,試問誰能理解?”
君歌聽得雲裡霧裡,聽宋子婁又問道:“小歌兒,我同你說過沒有?我與玄清一般很小就沒了母親,但要說不同,我是自記憶以來就沒見過母親,而玄清的生母是在他七歲那年病逝……”
當時宋子婁八歲,父親高升舉家遷至郡陽任知府一職。上學的第一日他就注意到了坐在最角落的男孩,又瘦又小一眼看去像個小姑娘,比他矮了半個頭,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吭聲,或許應該說是不在乎。他看不過眼,想要幫他,可他卻誤將自己與那些欺負他的小皮孩歸為一類,對他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