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義謙捧在手裡仔細看:“你要不說,不一定能認出來。原來外面貼的是磚,一樓外面是米白色,二樓外面是紅磚色,現在都刷白了。阿瓊回去後,重新裝的?”
“不是。姑婆回去時,就已經是這樣了,清洗過一次。”
“要拆了?”
“嗯,定安村都已經拆得差不多了。”淩彥齊遞過第二張照片,“這是一間叫舊日時光的咖啡館,就在小樓對面,半年前也關門了。”
“舊日時光?嘉卉,在這裡面打工?”
淩彥齊點點頭,遞過第三張:“那個時候剛認識她,以為她一天到晚看著小樓,是想看我。”
郭義謙手指在空中指他兩下:“自作多情。”
照片中,司芃抱胸倚在咖啡店外的花架上,頭偏著,面容不是很清楚,像是放大後的模糊照,他再問:“你偷拍的?”
“嗯。”淩彥齊誠實地回答,“覺得她很神秘。那間咖啡店的生意很差,每次我去,都沒第二個顧客。她要是喜歡咖啡師這份工作,可以換一個更好的地方。可她哪兒都不去,寧願天天在那兒守著,無聊地發呆。”
“她在咖啡店呆了幾年?”
“11年十月份到今年的五月份。”
“四年多。”郭義謙嘆道。遺傳這個東西,真是該傳的不傳,不該傳的一定傳。小小年紀就和秀兒一樣的倔脾氣。
一方面,她在電話裡朝他吼“你個老不死的”,另一方面,她並不知道陳潔冒充她和宗鳴聯絡上的事。她只知道,離家出走那麼多天都沒人去找她。郭義謙都可以想象,這個十八歲的小女孩,像個可憐兮兮又不想認慫的小混蛋,悄悄地回去,巴巴地守著。
結果一守就是一千六百多個日夜,把對親人還抱有的一點點希望,守成了絕望。難怪她在影片裡不肯喊他。
“她以為我這個做外公的從來不去找她,對不對?”郭義謙握著照片的手在抖。
淩彥齊偷拍時正是初夏,司芃穿著敞口的無袖t恤,光溜溜的肩頸,獨獨兩根鎖骨突兀,凹陷處深得能放雞蛋。她好瘦。瘦得讓人能瞧見她沒過好日子,瘦得讓人憐惜。
“彭光輝那個混蛋,他怎麼可以這樣騙我,秀兒和蘭因為他做得還不夠多嗎?嘉卉不是他女兒嗎?他怎麼也不回去看看!”
咒罵他人,也不能讓郭義謙的自責減少幾分。
“我以為秀兒一死,她就醒悟了,會好好呆在美國念書。而且秀兒生前讓宗鳴把小樓的産權證拿回來,說這棟小樓要留給阿瓊。阿瓊退休後不肯接受贈與,說要買下來。你也知道你那姑婆,性格木訥倔強,最怕沾別人一點點光。買就買吧,反正是秀兒遺願,你們盧家也不缺這點錢。這樓秀兒既然做了安排,與我無關,我又怎麼會想回去看看。”
淩彥齊聽後不發表意見,再遞來一張照片:“她後來又搬回小樓。第一次見您,我說過姑婆腿骨折,有司家的孩子在照顧,就是司芃。”
郭義謙一聽便發現問題:“你同時還跟那個假的在交往?這麼花心?”
淩彥齊垂下頭:“不是花心,是很軟弱,沒有責任心。我清楚自己喜歡的人是誰,但我覺得……,想光明正大走下去,太難了,所以想那麼過一天算一天。”
“她就這麼縱容你?”
“是,我也在利用這種縱容。我自以為條件不錯,以為她當時無處可去,只要我認定了她、纏著她,她就不會隨便放棄我。所以我敢肆無忌憚和她坦白我有結婚的物件,最後還和陳潔舉行婚禮。後來知道她是你的外孫女,我就特別慶幸,慶幸雖然我一路錯,毫無擔當,她仍對我不離不棄,即便我媽去找她,她也沒有拋下我。她對我的愛,比我以為的要深得多,比我能給她的,也要深。”
這些話是淩彥齊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他想,這世間有多少的情侶,執著於彼此的對錯,執著於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而他何其幸運,不需像阿婆和媽媽那樣傾力付出,便能在她的心裡佔有一個位置。她可以拋下一切,但從不拋下心愛的人。
郭義謙有些意外他會有這番認識:“你今年二十七,還是二十八?”
“二十七。”
郭義謙點點頭,閉上雙眼想自己二十七歲在做什麼。一面喜歡著秀兒,願意對她情深不悔,一面和黃易明的女兒結婚。他那會可有像床前這位年輕人一樣,會反省這種行為有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