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懼於蕭秋水上門尋仇,也就不在乎蕭秋水掌握她的行蹤——可是,她就不怕,蕭秋水將她行蹤暴露出去嗎?
還是說,這都在她掌握之中?
如此高傲,難怪那個女娃對她恨之入骨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初次會面,壓根還沒有和長孫儀對上,就要與她志在必得的淨我琴一較高下,那個男人絕不是樂修,卻能掌控淨我琴。
這於她來說,何等屈辱!
“嗡——”
無人撫琴,卻一弦絕響,有如天籟的琴音在海面如煙般嫋嫋散開,引得無數海上飛行靈獸振翅歡舞,無垠大海在一剎那間,風平浪靜,只有微微的漣漪,捲起碎雪一般的細小浪花。
此曲定人心。
既然不能為她所用,那麼就毀掉吧!
手中力道愈重,無邊殺意似沒有盡頭,浮在海空之中的淨我琴似乎沒感受道這股濃烈的殺意,響起的每一聲都凝定而安撫。
藺如霜看著無人而奏的清歌,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
法修之道本就是後天修行的道途,很難比有靈根劍府的修士戰鬥力高,也比他們更難悟道,就算萬法宗乃是應天界弟子最多、也最為顯耀的宗門,但有資格飛升者萬中無一,許多心志不堅的修士往往在半途滋生心魔,墜入邪道,害人害己。
萬年前,萬法宗絕崖松下,藺如霜看著悠哉彈琴的蓮華,冷冷道:“你倒是逍遙,還有這種閑情逸緻。”
蓮華反而道:“你這麼愁眉苦臉,又是為了什麼?”
“三師兄為人所害,滋生心魔……”他道:“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
他口中的三師兄是萬法宗主的第三個弟子,按入門的先後順序,他們都要叫上一句三師兄,他修為不俗,為人也好,藺如霜聽說了這件事,始終不能開顏,無從傾吐,反而找上了三番兩次戲弄他的長孫儀。
萬法宗行事極為開明,帶藝投師也可開歡迎之門,卻對心性入魔者不留餘情,一旦滋生心魔,即使再出眾的弟子,也只有一個死字。
琴聲未歇,空谷餘音滌蕩心塵,琥珀色眼眸的女修聲音也似融在松風中的迴音裡,聽起來渺渺茫茫,不抵人間。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命數有定,心志不堅,也怨不了任何人。”
“我不如你學問好,也不如你悟性高。”他按住她彈琴的手,不想看到這人置身事外的模樣:“我沒有看過什麼經書,也沒讀過什麼詩書,沒辦法這麼輕飄飄一句話就,如果不是因為眼睜睜看著悅師姐被折磨至死,他也不會、不會……”
修法之人,更易如此,前期脆弱的身軀、不夠強大的戰力,在面對危機時,更痛恨己身的懦弱無能。
這種無能挽回的痛苦,是心魔滋生最好的養分。
“我記得你和他關系並不親密?”
“這不是親不親密的關系,佛法渡人,而法修卻……如果法修註定是這樣一條非生即死的不歸路,”藺如霜問她:“你入法修一途,有意義嗎?”
“始終置身事外,萬事萬物皆不上心,只專注於自己,這就是你心中的法修嗎?”
“長孫儀,如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乎的人死在眼前的人是你,你又會怎麼樣呢?”
那個人把一切看得太通透,通透到近乎無情的地步。
萬餘年以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而時至今日,他似乎知道了長孫儀的答案,可他反而不敢相信這個答案了。
清歌淨我。
他還記得蓮華當時對他的微笑,還有那個近乎悲憫的眼神,半生修佛,對她不是沒有影響的,人世總輪回,愛恨由心起,像她這樣無愛無恨,便不受輪回愛恨之苦。
“如霜,你要拉我入凡塵嗎?”
是啊。
憑什麼有人能生來就通透簡單,永遠像個神龕一樣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無憂無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