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陪護床上,看向病床上的人,吳明微一次又一次流淚。
過了會兒,他摸過手機給張羽發了條訊息。
說:人快要不行了,我應該會待很久,你照顧好自己,騎車看路,慢一點。
張羽:我都有點難接受,不相信這是真的。
吳明微:問了我爸為什麼瞞著我,他說是我媽的意思。
吳明微:她知道自己無藥可救了,不願意走在我的手上,不想讓我一輩子背負懊悔。
張羽:阿姨人很好,對員工都很好,她不應該這麼苦的。
吳明微:張羽,你不用這樣,無論如何她和我爸都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不會要求你什麼,我腦子沒那麼不清楚。
張羽:都這樣了,還提那些幹嘛?我沒放在心上。
吳明微:你真好。
張羽:因為你才好。
吳明微:我最近不在家,你做好自己的事,不用為我操心太多,我哥他們都在這邊。
好。
吳明微根本睡不著覺,夜深了,他坐在床邊凳子上注視著媽媽的臉,用指腹觸碰她青腫的手背。
“媽,不醒來看看我嗎?”他說,“我請了很久的假,專門回來陪你的,要是你想我留下,那我就不走了,一直在你身邊待著,你和我爸不是最想我回家了麼?我現在聽你的話,真的。”
“媽,對不起,離開嘉興那天對你說了很多重話,希望你原諒兒子。”
“我很捨不得你,你肯定也非常非常地捨不得我吧?”
吳明微趴了下去,把臉輕輕地挨在媽媽身上,他三十多歲,已經做了太久太久的大人,終於再做了一次孩子,可是即將天人永隔。
敲門聲響起,吳明微擦了擦眼睛去開門,門外是爸爸。
“我睡不著,不放心,”他慢吞吞地走進來,關上了門,注視著吳明微哭紅的眼睛,說,“不要哭了。”
吳明微嘆了一口氣,說:“要是早點發現,去北京治療,其實還是有希望給她多爭取一點時間的,我——”
“別說這些話,你媽不想你覺得是你沒治好她。而且,我也查了很多資料,做了很多諮詢的,沒有希望的,哪怕是華佗再世,也沒有用了,”爸爸有了哭腔,擦著眼睛,說,“就讓她輕松地度過這輩子最後的時光吧,活著讓她很痛苦,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不要再為難她了。”
“好。”
淩晨三點,媽媽醒了過來。
還沒有人說話,她就問是不是明微,問他回來會不會影響工作。
“媽,已經請假了,多久都可以。”
哭累了,可看見人醒了還是沒能忍住,吳明微含著淚,把耳朵貼到她嘴邊去。
她氣若遊絲地說:“影響到眼睛了,感覺有一片霧擋著視線,真遺憾,媽媽看不到你了。”
又說:“你不要哭,我聽了很難過,我放心不下你。”
“你爸,沒事的,他什麼都可以自己來。”
“還跟那個孩子,聯絡嗎?張羽對吧。”
“不是看不上他,他太小了,會負了你的,你傻不傻……好好做醫生,明微,我生了病以後,想通了很多事,人生不過如此。”
“讓媽媽再親親你的臉,最後……”說話用盡了她的力氣,她試著舉起手指,忍著渾身極端的不適感,說,“最後一次了。”
掛鐘的分針指向半點,整個病房,只剩下男人的抽泣聲。
媽媽幹枯的唇抿動,貼在了兒子潮濕的臉上。
清晨六點多,天光泛起,城市開始了新的一天,醫院的安寧療護區域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哀傷和寧靜。
病人確認了腦死亡。
接著,呼吸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