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抬手用指尖捏住宣紙一角,垂眸看去,忽而一愣。
潔白的宣紙上,身著深綠色官袍的少年正襟危坐於翰林院的某處角落裡,眉眼低垂,淡然得與周身忙碌焦灼的同僚截然相反。
宣紙空白處有簡單的提要:辰時,陸公子於翰林院當值,咳嗽二十三次,揉眉心四次,偷懶懈怠總計一柱香時間。
陸雪擁面無表情盯著偷懶懈怠四個字,哼,他提前做完了事,為何不能休息?
但他又猛然意識到,應我聞這是在派人在暗地裡監視他?
陽光射進窗戶,照在臨窗的案幾上。
陸雪擁的目光穿透無數細小的漂浮的塵埃,隱約瞧見案幾上堆疊的一沓宣紙。
手中那張輕薄的畫紙被他無聲攥緊。
“嘎吱——”
緊閉的紅木門終究還是被推開,陸雪擁絲毫沒有闖入旁人屋室的心虛,坐在案幾前翻弄著每一張都被仔細描摹勾勒的畫。
作畫人的技藝怕是宮中畫師都難以企及,每一幅畫,陸雪擁只須隨意瞥上一眼,腦海中瞬間便能浮現起往日塵封的種種。
十歲那年,他與應有時在東宮栽下那顆柳樹;
十二歲那年,與父親吵架,除夕夜宴一個人跑到冷宮偷偷哭;
十五歲那年,他與顧飲冰在天上人間初見,把酒言歡間引為知己;
十六歲那年,他偷偷去豫州接阿姐回家,與樓鶴在城門前狹路相逢;
去年冬日,大雪伴隨著重病纏身一起襲來,他披著雪白鶴氅坐在廊下,安靜凝望庭院中的阿姐與別枝驚鵲一齊堆雪人打雪仗;
今年春日,他從病榻上下來,將齊長明一劍了結;
最後一幅的筆鋒與前面顯然不是同一人,疏狂鋒利,隨心所欲至極。
像是應我聞親筆。
背景是皇宮的碧瓦朱牆,兩個孩童模樣的小家夥隔著一條一拳寬的門縫蹲坐在地上,門外的孩童穿著白衣,手探進門縫中,手中像是握著一塊糕點,門內的孩童衣袍華貴,鼓著圓潤的臉頰轉過頭去,耳垂微紅。
陸雪擁眉頭擰起,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畫中人是誰?莫不是應我聞不小心弄混了放進去的?
陸雪擁一邊沉思,一邊將翻亂的宣紙重新疊放整齊,只是他驟然瞧見這些畫卷,心緒過於複雜,心不在焉之下手背忽而觸碰到案幾左邊的一個檀木盒子。
這是什麼?是否也會和自己有什麼幹系?
是與不是,一探便知。
指尖挑開鎖扣,陸雪擁開啟盒子的瞬間,門口忽而傳來應我聞焦急的聲音,“別開啟!”
然而為時已晚,陸雪擁已然開啟了盒子。
數根大小不一的玉器整齊排列在墊著金色錦帛的檀木盒子裡。
空氣驟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陸雪擁被陸恆與陸驚春保護得太好,自小除了詩書禮樂騎馬射箭,其餘的東西他從來不會花上半分心思去了解。
宛如一捧被人私藏在這風流京城裡唯一潔白的雪。
他面色冷淡又帶著一絲疑惑,白皙無瑕的右手隨意挑了一根大小適中的握住,一時之間竟讓人分辨不出美人的手與掌中之物哪個才是真正的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