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受到對方那有些淩亂的心聲——“長曾彌?……是長曾禰虎徹吧。不,沒什麼,但老實說,這簡直糟糕透話方式並非我所熟知的颯前輩,但在我面前,您無需隱藏。我也理解人類無法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恢複健康,我不知您作為【憑依】與颯前輩有怎樣的約定,但還望以大局【人工島現狀】為重。刀匠先生讓我交給您的寶物(刀劍),我會放置在門口。時候不早了,您安心養傷吧。”
就這樣一股腦地順著紙片聯通的弦將請求的樂章傳達,接著她取下了背負於身後的常人不可視的大提琴盒——在那柔軟的絨布團織就的結界中,側臥著沉睡的赤色刀鞘的太刀。
門依然沒有開,颯的憑依以從容冷靜的聲音呼喚著她:“請等一下,你就是我的aster?!)”
基於話語會被人工智慧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她以敏捷的順發之語打斷了對方的推測,“麻、麻煩(め、めんどう)的後輩,我和您的確有些年齡差,可事實就是這樣奇妙。我的名字是石川香那,希望您直接叫我香那。”為了完成一次良好的會談,她索性把戲演到底,將扁平鑰匙卡攥在手心,繪聲繪色地說道,“那麼,颯前輩,注意休養,我會在您方便時再擇日探望您的。”
待門外的腳步散去,屋內的人才戰戰兢兢地解鎖開門,做出了不小心滑倒卻以單膝撐地,雙手趁扶持之時,肆機將那個重得離譜的大提琴盒拖入屋內。
蒼白的手指撫過刀身,輕輕喚著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赤心……”
溫厚內斂的性格,使他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喜悅。看著近藤獲得虎徹的喜悅,他也想向同伴們炫耀一番。
那是不切實際的事情,自己與赤心沖光已是舊相識了,從試衛館一步一步攀登而上,雖沒有出生入死,但它的折斷,預示著自己刀劍生涯的終結。
(【試衛館】:日本江戶時代末期,地處江戶市中的一家天然理心流道場。)
今後只能靠才華過日子了。這樣有失臉面的自侃之言,他難以表述出。
“這是我的愛刀,赤心沖光。”這樣的話,他終是一次都沒有說出口。
但有個亙古不變的事實,它是他的驕傲。
巖城升屋,它失去了真正的形態,縱使經過刀匠憑依的重鑄整改,也只能以此虛幻之影展現而出。刀身翻湧著滾燙的火焰,那是他親手埋葬的未來。
“歡迎回來,赤心沖光。”
香那剛走不久後,一個身影在無死角監控的睽視下,輕而易舉地探入病院——那是剛從櫻見神社受託而歸的加州清光。
星羅密佈的警報鈴聲遲遲沒有響起,人工智慧也未調動那數量可觀的“兵力”。
歸根結底,加州清光是實體遺失的刀劍,縱然有那振暫時幻化成傘的本體的庇護,冒雨的趕路後,水漬不可避免地沾染在人形的衣擺上。
他分明的指節將被雨浸染的旁枝末節挽入內裡,一同抹去的還有那褪失殆盡的指甲,到達颯前輩的病房外,便不再是氣定神閑之態。
屋內佔據颯前輩身體的憑依半眯著眼睛,他似是而非地以疼愛孩子般的柔和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刀劍,口中喃喃自語著難以忘懷的舊事。
半晌,他舒了一口氣,整理了褶皺連層的病服,用颯那粗獷有穿透力的本音向門外拋去了與時代出現斷層的話語:“閣下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屋外沒有答複,不斷下落的水滴彙成水流,軟膠般的黏著物質感割裂了磁力環繞的門鎖,如影隨形,少年的身影穿牆而入,以向前傾倒的姿勢襲來……
“冒昧造訪,有失禮數,請您多擔待。”
熔化的鐵迅速凝集起來,少年以迅猛之勢直逼那個身著藍白條紋的病號,將他逼退到擁擠的病床上,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臨危不懼,實為難能可貴之舉。此時此刻,颯的憑依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的套話。
“是誰派你來的?”颯的憑依以字正腔圓的語言詢問著。
加州清光不語,因為他手中緊握的是人類不可視(不存在)的刀劍,刀鋒針對的目標並非颯前輩的本身,所指的只是那不該存在於此的虛幻之影,佔據他身體的可怖惡靈——颯的憑依。換而言之,這把打刀無法對人類造成傷害,但鏟除了憑依颯的惡靈,就會找回本來的颯前輩。
他思索片刻,還是說出了亦真亦假的話:“某個友人的囑託罷了,我彌留至今的緣故,是為了斬殺不該存在於此的遊魂。”
這些都是真正的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人——櫻見巫女透過靈力佔蔔的結果:
維持著人工島上下層靈力的穩定,甚至不惜生命耗損將自己融為調節靈脈的旋塞,頂著被不作為的新聯合政府封殺的壓力,用殘存的靈力孤注一擲。
「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卻無足輕重。」
這個道理,她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岌岌可危的殘局,醫院中收容的“傷員”(隱患),早已成為家常便飯的佔蔔結果出乎意料的反常。
萬物之靈賜予的暗示將矛頭指向了——即將湧入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怨靈。
她不甘心就這樣結束。得到這個不幸的訊息後,她便聲淚俱下的訴求,拜託加州清光鏟除無端進入現世的餘孽——在她眼裡,那是違揹人類本願,頂替宿主靈魂的惡靈。
她早些時候覺得刀匠先生有端倪,細看深究時,又找不到突破點。
她每日都在做著自我反省,卻無法察覺到自己的異常。那把自欺欺人的仿刀甘之若飴,將她的旨意如數家珍,效法著病態的愚忠。
而事實上,在她知曉山姥切國廣是不屬於現世的刀劍後,便以微薄的靈力將他挾制在神社內,共同抑制人工島的崩落。
這種做法是正確而明智的典範,雖在旁人眼裡她成了乖僻之詞的最佳代言,卻最大程度地防止了“時光溯行軍”找到連線歷史與現世的道路。
而南泉一文字怒火的爆發,就是以自身成為指路明燈,續接了它們無意識複仇的火把。
某種程度上,她成了這場荒唐鬧劇的始作俑者,可她的本意並不壞。
“遊魂嘛……”像是老舊的複讀機發出喑啞的低頻旋律,他不再彷徨或是追問什麼,控制著颯的身體舉起那振通體赤色的太刀,眉頭緊鎖,“不過,我和他留有約定,只是借宿這具軀殼幾日,不能讓他受傷,也不會在這裡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