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喜!散喜!”有東家從櫃臺笸籮裡抓一把銅錢灑出去,引得街邊小兒歡呼雀躍,紛紛去撿。
各家酒樓食肆,只叫夥計挑著擔紛紛趕來,沿街高呼。
“劉家冷淘面——贈邊軍將士!”
“來吃!來吃!抄手衚衕華家豬頭肉!”
“查樓糖纏簇盤!”
陳家巷的炮谷、三鬥街的火燒、又有米花白餅、粉果膏環……林林總總,百餘家食肆夥計,竟將長街堵塞。
還有兩側街面上,樓上樓下前來看熱鬧的年輕男女們擠擠挨挨,只將手中香囊荷包、扇墜玉佩,一個勁兒地沖著將士們身上扔去。
又有知機的小販趕來販鮮花,荷花、木芙蓉、秋菊……一朵一朵,此時此刻,無人會吝嗇這幾文錢,只買了簪在頭上,或扔給將士。
舞龍的、舞獅的、遊鑼鼓的、設宴歡慶的……十裡長街,酒香花香,人潮人浪。天與地都是熱烈的。
見此情此景,裴慎難免心中暗嘆,父老鄉親,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啊。
裴慎身側數位總兵紛紛昂首挺胸,竭力作出英武狀,沒過一會兒便有香囊荷包落在懷中,惹得眾人齜牙咧嘴,喜不自勝。
總兵薛銳看看身旁裴慎,竟沒有一朵鮮花落在他身上,連個輕飄飄的香帕汗巾都被他躲了過去,一時納悶,低聲道:“中丞,你這是做甚?”
裴慎心道這滿大街的荷包鮮花、香帕汗巾、沒一個是他想要的,不躲開,難不成任由她們砸?
思及此處,裴慎神色如常,只暗自冷笑,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滿街都是。
見裴慎不語,薛銳正欲再問,卻見裴慎勒停了馬,竟已到了皇城根下。
待面見陛下後,交了紀功圖冊,又被陛下誇贊了幾句“心性端謹、智識沉毅”,裴慎便離了皇城,徑自返回國公府。
此時已是漏夜時分,裴慎不好打擾家中祖母叔伯,便只叫個親衛提著燈籠去了外書房。
外書房裡是慣來沒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唯陳松墨跪在庭中請罪。
夜色漆黑,唯見明月高懸柳梢頭,月華映得庭中一地霜白。
裴慎穿著麒麟補子,緋袍犀帶,雲鳳四色花錦印綬,匆匆而來,只瞥了眼滿身霜色的陳松墨道:“辦事不力,按照軍中規矩,一人二十棍,可有異議?”
陳松墨暗鬆了一口氣,只應了一聲便自去領罰。
裴慎進了外書房,燃燈闔門,又來到翹頭案前,不慌不忙鋪開陳清款宣紙,壓上玉麒麟鎮紙,又取了兩根湖筆。
先研了淡墨描繪五官,次以赭色烘染骨骼肌理,粉白、緋色層層暈染,上一層薄粉,最後取一根羊毫筆,細細勾勒秀眉鬢發。
將筆於宣窯磬口筆洗中細細洗淨,裴慎悠閑地啜了盞茶水,靜待墨幹。
就在此刻,外書房忽有人敲門,裴慎道了一聲“進來。”
便有個著皂色圓領袍的男子,滿臉絡腮胡,藉著夜色入得門中。
裴慎頑笑道:“鎮撫使如今是越發小心了。”
石經綸只苦著臉咧嘴一笑,闔上門低聲道:“鬼鬼祟祟,實非男兒所為。若不是事情緊迫,我又哪裡會夤夜前來?”
裴慎見案上畫已幹,便將其小心疊起來。
石經綸探了一眼,難免感嘆道:“大人好定力!”火燒眉毛了,竟還有心情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