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行啊!吳娘子縱橫桃花巷四十年,與人吵嘴從不認輸,聞言卻臉色大變,連連訕笑道:“這、這一月一兩已是最低了,哪裡還能減呢!”
沈瀾情真意切地蹙眉,苦惱道:“吳娘子不包飯食,這一月一兩是不是太貴了些?”
“當初可是說好的!小公子看著也是讀過幾本書的,怎得如此刁鑽。”吳娘子擰著眉毛說了幾句,生怕她再砍價,便匆匆離去了。
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瀾忍俊不禁,誰知綠紗窗下忽傳出男子低沉的嗓音:“覽弟,錯過此等美人,著實可惜。”
沈瀾一聽便知是誰,開了窗,探出頭去,一條小河清淺而過,數艘小船飄蕩其上,楊惟學一身海天霞色團領衫,頭戴玉冠,腰懸纏枝紋潞綢香囊,手持灑金蜀扇,身姿昂藏挺拔,正立在船頭,惹得沿河浣衣的妙齡女郎一個勁兒打量他。
沈瀾忍不住笑道:“姑蘇人傑地靈,遍地窈窕淑女,娉婷佳人,楊兄所指美人莫不是吳娘子?”
窗外正坐船的楊惟學,抬眼便見天上粉雲如掃,地上小樓清曉,有人憑窗望來,色如春曉,貌比宋玉,揚眉淺笑,漫不經心的樣子,端得恣意風流。
很難說楊惟學這般熱心,是不是看臉。思及此處,楊惟學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覽弟休要胡言。聽我家老僕說起,只道那吳家開畫幫的,家資頗豐,有一幼女頗為貌美,覽弟豐神俊朗,才華卓絕,娶了那吳小娘子,豈不是天作之合?”
沈瀾知道楊惟學浪蕩慣了,約摸也不在意這些,可她不欲再談此事,以免壞了那吳小娘子閨譽,便換了話題,正經道:“楊兄不在家中溫書,來做甚?”
“我幫覽弟找著了這麼個好地方,覽弟便這般報答我?”楊惟學坐船來尋她,見了她便徑自下船上岸。
沈瀾幹脆也合上窗,出門去尋他。
兩人正好在烏木門口相遇,沈瀾便笑道:“如今已是八月初二,初九便要開始鄉試,你竟還有時間來尋我?”
楊惟學一下子苦了臉,求饒道:“好覽弟,我枯坐半日,實在看不進去書,便想著來外頭散散心。”
沈瀾會意,挑眉道:“可你一眾同窗俱要溫書,不好打擾,這才想起我這閑人?”
楊惟學訕笑道:“哪裡哪裡,我來尋覽弟,且去石湖放舟。”
沈瀾心知,對付這幫世家子弟,你若低聲下氣,反被認為沒骨氣,叫人看不起,故而她便是要巴結楊惟學,也從不慣著他。
於是道:“楊兄,你初九要考試,如今竟還要放縱遊樂,想來是胸有成竹,必能做這蘇州府的解元郎?”
楊惟學訕笑,見沈瀾不肯隨他出去,只好怏怏道:“也罷,不攪擾覽弟,我自去放舟便是。”
“且慢。”楊惟學幫了自己這麼多,沈瀾難免想回報一二,便開口道:“楊兄,非是我勸你,只是今日初二,初九便要考試,你便是去作耍,心裡也掛礙著考試,玩不痛快,或是玩完了,心裡又覺得罪過。”
沈瀾久經考場,太知道考前心態了。焦慮、煩躁、擔心、期待……很少有人能平常心。
楊惟學嘆息一聲:“我自然知道覽弟好意。只我實在煩躁,看不進去書,反倒影響考試。”
沈瀾暗道這就是考得太少,按理,週週一考,考到麻木,把高考當成一場尋常考試,平常心最好。
“據我所知,鄉試一考九天,俱在貢院內,年年都有體力不支的,入了考場腦子一片空白的,打翻墨汁、燭臺,髒汙卷面的……泰半都是緊張所致。”這些俱是聽裴慎閑聊時說過的。
“楊兄這是第一次下場考舉人罷?也不知到了考場是否會緊張。”沈瀾道,“既是如此,乘著離考試還有七日,楊兄不若叫家人仿著貢院支個考棚,日日只在考棚中讀書作文。一來塑造氛圍,不至於心思散漫,讀不進去書。二來適應考場,到了正式開考的那一日,也不至於太過緊張。”
聞言,楊惟學一愣,只是細細思索後又覺得頗有道理,且這法子便是這科不中,下科好生備上三年,一樣有用。思及此處,楊惟學便正色道:“多謝覽弟,我這便回去讀書!”
語罷,又惋惜不已:“覽弟靈慧,若能好生讀書,必能金榜題名,如今操弄商賈之事,實在可惜。”
沈瀾心道她若要科舉,鄉試搜身可是要從頭發搜到腳底,狠一點的還得坦衣露乳,光這一關她就過不去。
沈瀾只笑笑:“我雖不能蟾宮折桂,可待楊兄跨馬遊街時,我必定去看!”
楊惟學朗聲大笑起來,只快活道:“借覽弟吉言。”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笑起來。
笑了一陣,楊惟學又不免想投桃報李,只問道:“覽弟可想好要做什麼生意?若有差遣,盡管告訴為兄。”
沈瀾見他熱心,便也笑道:“我這生意的關鍵盡數系在楊兄身上。”
楊惟學一愣,好奇道:“這是何意?”
“待楊兄得中解元郎,必有商賈盈門,來求楊兄時文。勞煩楊兄務必拒絕,只將平日裡所作時文盡數予我,容我集結成冊,蘇州士子必定趨之若鶩。若楊兄考中狀元,更是天下人都要來買楊兄墨寶!”
明明是她要借楊惟學做生意,偏要說成士子來求他墨寶,楊惟學一時間被她逗得發笑,只意氣風發道:“覽弟勿憂,為兄便是為了覽弟也要考中這解元郎!”
這話說的,兩人齊齊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