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了句,習慣。
寧帝當時笑了笑,也應了句,習慣就好。
他摸不透寧帝的心思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習慣就好,言外之意,總要習慣的。
譬如,在燕韓京中呆更久的時間。
如今一晃月餘兩月過去,他同寧帝一道走攀山道,寧帝又問他一次,“來燕韓京中有些時候了,習慣了嗎?”
這次是問的是“習慣了嗎?”
“可還習慣”,與“習慣了嗎”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他不會聽不出來。
陸衍溫聲,“不知道陛下所問‘可還習慣’與‘習慣了嗎’有何區別?”
這段時日相處,他亦有與寧帝的相處之道。
果真,他這句問完,寧帝笑出聲來,“很大區別。”
陸衍微微攏眉。
兩人腳下都未停。
但方才的話題,就如同這山中的風,一吹就散了,但散了也好似還回蕩在山間,只是兩人都沒有特意再提。
繼續向上攀登,寧帝也再度問起,“聽說,上次鴻臚寺官員磋商的時候,你提了求同存異?”
寧帝不會無緣無故問起。
磋商的時候,就算寧帝不在,也能知曉談判桌上的每一句話。
陸衍也不隱瞞,“君子和而不同,更古有之。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地貌,不同的氣候,早就了不同的風土人情,人文習俗,所以存異是必然的。先且不說西秦和燕韓是兩個國土,不會處處相同,就連處處相通都做不到;就算放眼燕韓國中,不同的地方,風土人情也都不同。無論是在燕韓國中,還是西秦與燕韓之間,首先要承認不同,先有不同,才能求同。”
陸衍說完,寧帝明顯有興致,“哦,何同之有?”
陸衍繼續,“早在秦朝暉之前,就有不少人主張過西秦與燕韓互為友邦,締結盟約,秦朝暉不是第一個,但這些人的政治主張,卻在秦朝暉身上實現了。秦朝暉有他的過人之處,卻不代表其他人沒有出類拔萃。看似是秦朝暉極有才幹,且生而逢時,但仔細想,不是秦朝暉,也會是旁人。”
寧帝沒有打斷,只是雙手背在身後,饒有興致聽著,“繼續。”
陸衍從善如流,“世間萬物不會只有異,還有同。國富則民強,國中安定,邊關安穩,才有太平盛世,從本質上說,這一點西秦和燕韓是相通的。無論是我朝天子還是陛下這處,求得都是江山社稷安穩,百姓安居樂業。在這一條的”同”上,旁的“異”都可以談。今日談不攏,還可以明日談;明日談不攏,還可以後日談。這一輩人談不攏,還可以下一輩人談。但只要談,就不必只有兵戎相見這條路。求同存異,看似很難,但仔細一想,卻是最容易的。因為時間會幫忙過濾掉諸多原本紛繁複雜的東西,所以會有人應運而生,譬如秦朝暉。”
陸衍點到為止。
但聽到此處,寧帝再次笑了起來,“有意思。所以,秦朝暉是秦朝暉,也不是秦朝暉。”
陸衍也笑了笑。
除開朝中和京中這些紛繁複雜,有時候同寧帝在一處,他能想到很多東西。
或者說,寧帝也會點他,讓他想到很多東西。
兩人腳步繼續未停,但不知不覺間,好像又登上了一處空曠之處,眼前的景色在山間的空曠支出陡然一變,忽然豁然開朗起來,充滿了巍峨與震撼。
寧帝停下腳步,陸衍也跟停下。
兩人一道往觀山棧道上走去。
寧帝雙手撐在觀山的棧道的欄杆上,俯瞰高山之下,滾滾江水往東而去,是在西秦國中看不到的風景。
陸衍就站在寧帝一旁,兩人一道看了許久。
寧帝心中釋然,“早前有人帶朕來過這裡,看這裡的風景,同朕說了許多話;朕今日帶你來這裡,希望在這裡說的所有話,你日後都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