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李暮歌的話裡聽出一些別的意思。
“殿下,是為科舉改制一事煩心?”
“士玉懂我。”李暮歌端起茶杯,作出以茶代酒的動作,豪飲一杯,溫熱的茶水一路入肚,讓人神清氣爽。
顏士玉卻有些笑不出來了,她手裡的茶還有些滾燙,如李暮歌一般一口氣喝下去,怕是會極為難受。
看著手裡的茶,顏士玉心裡哀嘆,祖父和三姐害她!
隨後,她一咬牙,一口將熱茶水喝了下去。
還好並非滾燙的茶水,雖然燙得難受,但還能接受。
李暮歌又沒打算要了顏士玉的命,怎麼可能灌她開水,只是給她個警醒。
“顏家是千年世家,千百年來,顏家一直在經營東安,士玉現在在戶部當值,應該能看見東安每年上繳的糧稅,如何?是不是連顏家半年的租子都不到啊?”
李暮歌笑著說出這段話,顏士玉額頭又出了一層汗,不過這一次不是急的,是怕的。
顏士玉起身一拜,直接認罪:“還請殿下息怒!”
李暮歌哼笑一聲,面上依舊笑意盈盈,看不出她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
“本殿下不是太子,更不是父皇,有什麼好氣的?”
李暮歌提起茶壺,又倒了一杯清茶,茶香四溢。
“東安最擅種茶,每年都會進獻當季最好的茶葉入宮,東安茶天下一絕,可聽東安來的百姓說,每年最好的茶葉,都送到了顏家,無論是本殿下還是父皇,其實都沒有喝到名冠天下的極品東安茶。”
顏士玉還真知道這事兒,她說道:“殿下容稟,每年送入宮的貢品,都要求品質與前年一致,但茶葉天生地養,一年風調雨順,或許能産出最好的茶葉,一年老天不作美,或許就只能種出口感一般的茶來,所以……”
“所以便用品質差一些,但年年都能穩定産出的茶葉當作貢品。貢品如此,當官也是如此。”李暮歌又倒了一杯茶推到顏士玉身前,示意她坐下品茶,“別這麼緊張,你我私交甚好,顏家又得大皇姐相護,我與大皇姐同氣連枝,不會對顏家這個自己人下手。”
顏士玉聽了這話,心裡總算鬆了口氣,同時心道,十四殿下說得好聽,顏家若真擋了殿下的路,恐怕殿下立馬就會抽刀相向。
一想到這位十四公主鏟除異己,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動手殺害兩位兄長的手段,顏士玉就有些害怕。
顏士玉一直覺得十四公主是真的會殺人,會殺了她。
她之所以在目睹李暮歌殺十一皇子後,立馬將顏覃兩家的恩怨坦白,還直接向李暮歌效忠,為得就是保命。
李暮歌沒有繼續說話,她靜靜看著顏士玉,顏士玉端起茶杯時才緩過神來,臉上擠出一抹笑,連聲道:“殿下說得是,說得是,顏家與殿下是一家人,玉對殿下更是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李暮歌對顏士玉的忠心不置可否,她自然開口,沒有搭理顏士玉的話,而是繼續自己剛剛的話題。
“說到當官,官員在地方任職,每年向朝廷述職,述職內容也被要求要比前一年更好,官員的政績需得一年比一年突出,才能在輪換之時,換到一個更好的縣城,以此一步步向上走,若是有大功,便能一步登天,直入中樞。”
“殿下所言極是,地方上為官的官員們,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入朝堂,在陛下近前,為陛下效力。”
地方上做得再好,那也得熬,熬資歷熬人脈,想要加官進爵,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而身在國都的官員們,想要立功可太容易了。
立功是什麼?是皇帝能看見的功勞,遠在千裡之外的豐收不可能讓皇帝看見,而近在眼前的收成,哪怕只是畝産兩百石,那也是直接進了皇帝的口袋,皇帝看了高興啊。
皇帝高興,升官的機會不就來了。
“所以地方官員與顏家選貢品一樣,他們不求自己做得有多好,他們只求,每年都能穩定。可是,原地踏步究竟是穩定,還是在走下坡路啊?”
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需要被滿足。
日子總得一天過得比一天好才能有盼頭,若日日都身處泥沼,睜開眼就能看見明天的慘淡,活著有什麼勁?奮鬥有什麼勁?
社會保持活力,國家才能向上,不然此後每一天,都是在走下坡路。
顏士玉不說話了,她不明白李暮歌在說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在走上坡路,她的未來絕對不會越來越差。
可若是時代發生驟變,國家傾塌,個人的命運只會被裹挾著一起向深淵滑去。
李暮歌對上顏士玉的眼睛,看見了深處的迷茫。
站在這個時間維度上的人,很少會看見下一個時間維度發生的事。
李暮歌上學的時候通讀歷史,史書呈現給她無數時間軸,她看見了那些時間裡發生的人和事,她看見了改革圖新,看見了奮發圖強,也看見了一朝國破人亡,意欲補天,卻迴天無力。
“唉,總之,你回去好好勸勸你祖父和姐姐,讓他們別攔著科舉改制,叫顏家的門生故舊都老實點兒,我已決意要改革科舉,斷不會叫人輕易截斷此事。”
李暮歌嘆口氣,不打算跟顏士玉繼續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