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趟出行有最終解釋權。跟,還是不跟?”他眼睛彎起來,像只狐貍。
好像在跟我賭博似的。但我要是真的參加,他其實不敢找我索要籌碼,自願只做形式上的贏家。所以我當然要跟注。我倒要看看,他在打什麼主意。
“好,就等你這一句話了。”士道滿意地笑道,“因為當天去當天就回,也沒什麼好準備的。最多,你把冬季制服帶上。應該還沒扔吧?”
“制服?是高中的嗎?”
“對。”
高中制服,輕井澤,一日遊……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但脫口而出的發問,被士道堵回喉嚨裡。他輕輕捏住我兩瓣嘴唇,“那就明天見咯~”
富士山、日光、茨城和輕井澤,這些都是東京周邊的賞秋去處,也是學校秋季修學旅行的常選。
高一秋天,我就去過茨城的日立海濱公園。沒記錯的話,士道高二那年,他學校選中的旅行地點正是輕井澤,但這家夥剛好捱了處分,沒有參加。不過他樂在其中,正好溜去附近大學踢了個爽。無可救藥的足球腦袋。
要是猜得沒錯,他這是打算給自己補全學生時代的拼圖。抱著這樣的猜測,第二天早上準時碰面,我們去輕井澤。他父母去山形縣,觀賞藏王樹冰和泡溫泉。
好家夥!我心裡大呼。一家人各玩各的,隱約有這樣的想法,結果還真是。可見士道的性格養成,多少和他家裡瀟灑自在的氛圍有關。
囑咐他當天去,當天回,務必在晚上九點之前送我到家。此外,兩位監護人沒有再多說什麼。沒有我設想中的揶揄,連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沒有。
我父母也是,聽到我要和士道一起去輕井澤,他們只是調侃我們應該夏天去那裡。還說不能因為士道現在經濟變得寬裕就對他動歪心思。天哪,我怎麼做得出來,荒唐!我頂多讓他請我吃一年麥當勞,還不是天天吃的那種。
鬧哄哄的站臺上,士道故意拖長聲音對我說:“就算我願意把卡都交到你手上,你也不要啊。”
“小聲點。”我隔著他的羽絨服朝他胳膊拍去。
就算有墨鏡口罩全副武裝,但誰保證他這副欠揍的腔調不被認出來。順帶一提,早上去他家蹭飯,就看見自稱記者的陌生人在門口徘徊。
“你以後要搬家嗎?我是說,你爸媽會不會挑個清淨地方住下?”
“我不替他們自作主張。倒是你,比起在年長者那兒碰一鼻子灰,蒼蠅蚊子當然更喜歡吸年輕人的血。你看上去吃軟不吃硬,興許對方態度擺得端正,你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擔心我上當被誆?怎麼會。而且找我打聽,還不如直接找和你交惡的高中同學,黑料要多少有多少。沒有的他們也能編得頭頭是道。”
“盡管編吧。說不定還能促成一位小說家的誕生,靈感源源不斷呢。能往我身上貼的標簽可太多了,像是伴隨進攻性的同理心缺陷,無邊界的自我主張。這是家庭原因嗎,還是歸咎於校園環境?是後天的心理障礙,還是隱性的基因遺傳?你瞧,不只是三流記者和他們的編輯部,我還能養活一大票教育專家,諮詢醫生。”
列車到站。人都擁到車門口。
我握緊士道的手,找到位置坐下後,才追問他,“你以後還會被貼上更多標簽,也會有更多人企圖從你身上討到好處。你還是像現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這取決於他們到底做到哪種程度。所以我之前問你的意見。我不是誰想見就見得了的,也不像潔世一他們幾個好說話。要對付我這麼脾氣大的怪物,當然最好從我身邊的人下手。”
商務艙比人滿為患的站臺安靜許多。早上九十點鐘熹微的陽光照在士道臉上。我在他的注視下沉沉地思考。
不,不是思考。大腦像一團凝滯的膠質。沒法一下子暢所欲言。對他的用心,我要慢慢感受,仔細消化。
我很希望能和他一樣直率,有飽滿的勇氣和坦然。可他又會慢下來,有意繞個大圈子,就像現在這樣。有野獸出沒的青春的臉,在陽光下安安靜靜的臉,他們可以是同一人。
“我,類似於你的軟肋嗎?”
我感受自己的歡心和傷心,說不清為什麼這麼複雜。
車緩慢開動,但加速很快。玻璃窗映著城市的繁華。士道沒有動,還是平靜的模樣。
“說軟肋不太恰當。”他開口,“因為你可以打理好自己的生活。我不必每天都聯系你,找你確認這,確認那。一個小心眼的男人,跟一個同樣哆哆嗦嗦的女人,這日子準會過得跟耗子似的。”
“噗!”
他說這種話,這麼粗魯的形容,實在不奇怪。他是士道龍聖呀,誰管得了他那張嘴。
“笑什麼,和你說正經事呢。”他搖頭說,“我是有底線的。平時嘻哈大笑是因為我想笑,該享受就享受。要是我哪天不笑了也是因為我有理由高興不起來。你明白嗎?”
“是是是,我明白的,平時會注意安全,多留意周圍,好讓你能一直笑口常開。”
我把手指伸出去戳在他兩邊嘴角,提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