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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沙子的夢

雖然這麼抱怨,可回過神來,人已經在花店。幸虧跑得夠快,我趕在打烊前一分鐘沖進店裡。

這是在幹嘛,真的要給她買花嗎?

我沒弄明白自己的行動邏輯,動機不明,似乎只是想滿足她一個願望。

這時候幾乎沒有賣相好的鮮花,老闆白送我很多。看他的眼神,我想自己被誤會。希望他不要再給我追加奇怪的戲份,我只是心血來潮又稀裡糊塗。

因為這花買得莫名其妙,把我的手剁掉,我也不會去她家按響。

在廚房窗外站了很久,久到身體變得僵硬,肩膀和頭上堆積起雪。那貓跳上窗臺,坐著看我。現在它的皮毛幹淨發光,脖子上套著伊麗莎白圈,儼然是被人疼愛的家貓模樣。

嘿,小雜種。我瞥它一眼,要它閉嘴。看可以,但叫出來不行。我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為什麼要買花,為什麼一直站著,我還是沒明白。又不知道是潛意識裡不想走,還是身體太過僵硬了,邁開第一步十分困難。我繼續站著,站了很久很久,像個傻瓜。

差不多一年後我才得到答案。那是高三的春天。我已經是現在的模樣了,挑染的頭發,自然曬黑的面板,性格桀驁不馴。

但是我向她低頭了,不然吻不到她。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渴望肌膚之親,又原來被人反複唸叨,這樣瑣碎的關心能讓我這麼動搖。我如此享受,對她的聲音如此著迷。僅僅是微不足道的音節,這個人開口叫我的名字,我就萬般激動。

不知道怎麼形容,是被她徹底喚醒,還是從高處墜落,摔在地上才知道自己不過如此。不願意被條規束縛,於是不被集體接納,不被認同。理想的勝利其實遙遠,我一直都很孤獨。孤獨著,又渴望著,我是一味燃燒的,不幸又閃耀的生命體。

所以士道龍聖,我是這樣易於滿足的人。世界的底色不過是足球分明的黑白,還有頭頂這樣熱烈明淨的櫻花顏色。

那時候,去挑染頭發的時候,我是不是已經有所預感。

或許吧。那是我潛意識裡的作為,直到今天才姍姍應驗的選擇。

無法倒流時間,但我已經完全明白,自己身體裡雄性的部分在很早以前就被她俘虜了。又從這一刻起,她的身姿如同新生,鮮明地烙印在我視網膜上。

“這些應該夠了。”她回到我身邊,手裡是一大把紅梅枝條。

只要你說夠,那就是夠的。我默默回答。心裡如同風平浪靜的大海,我反複回味她對我的意義。

沒有絲毫迷茫,我無比確認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就算舍棄人的生命,成為一頭真正的怪物也無所謂。

把帶有香氣的花枝扛在肩上,我牽她的手,踏過覆雪的小路。

她兔子一樣執意跳過溝渠的闕口,我手上使勁,讓她輕松跨過去了。興奮不已,她把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好吧,好吧,我又能反駁什麼呢。

“我突然好奇,會不會存在一個平行時空,就像許多遊戲和小說裡描述的那樣?”

她問道,然後是不著邊際的幻想。情節曲折,設定複雜,可以去當編劇了。

我無所謂相對論、外星人和宇宙哲學。但平行世界存在的話,「我」——另一個「士道龍聖」——應該同樣清楚自己的慾望並順從慾望。

哎,要是「我」真是一頭怪物就好。每天有一半時間在睡眠中度過,另一半時間曬著太陽,做更多維持生命體徵以外的活動。很多人天然聚集在「我」的對立面。但「我」身邊仍然有她,相互熟悉,對她有信賴,對她有依戀。她是錨點,引力一般的存在,是「我」與世界之間最後那一毫米的距離。

另外,怪物也要思考、尋找死亡之地。

怪物不可以真的不死。怪物認可時間會帶來病灶,就像認可太陽光,認可她。

“為什麼心裡還是這樣歡喜?”“知道我想陪你一起等死嗎?”“有沒有聽說我做過的事?”“你怎麼定義一件事是壞是好?”“猜猜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相信我會在葬禮上吃掉你的屍體嗎?”還有——

“你後悔遇見我嗎?”

……

“但是,我愛你。”

……

就像她那樣,我也開始幻想,在覆雪的路上大聲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