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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

按流程是沒有這道必要程式的,是我主動約了她的時間。

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情緒有些劇烈,懷揣著江湖不再見的決心,除了涉及工作內容的面對面交接,我還咄咄逼人,一定要她對我這幾年的工作有一個“詳細公正”的評價,似乎只有她親口說出“小喬你不錯,你很不錯,只是大環境如此,經濟形勢變化下行業緊縮,不是你的問題”,我才能釋懷。

但她沒有。

這四年來,我曾無數次聽到過同事私下抱怨她的工作風格,極端,剛硬,直接,我明白,她就是這樣的人,即便到了最後,她說出的話仍然符合我對她的印象,她甚至連那些前路平順之類的場面話都沒有講,只是說:“喬睿,你不是我招進來的,但我承認,這次裁員名單有我的參與和考量。我知道你有上進心,但很遺憾,在我看來還不夠,上一季度的績效指標我們也都看過了,以你現在的心態,距離你想要的職位還有些難度。我覺得你應該給自己些時間沉澱,這不是壞事。”

她對我微笑著。

可我看著她,連最後的體面都做不到,我實在沒有力氣調動表情了,我明顯感覺到,我在冰面上停住了。

有什麼東西猝然從我的身體裡抽離了。

是了,是我還不夠好。

最後的最後,她對我眨了眨眼:“不過喬睿,你今天拉住我要談話的架勢,那種豁出去的態度,我很喜歡。”

複盤的目的是審視自己,去蕪存菁。

我努力做到冷靜,冷靜地把情緒放到理智之後。

關於下一步,我整理出三個方向——外部投簡歷、詢問公司員工回流政策、以及拜託同行業的朋友們找合適崗位內推。我總不能永遠停在那冰面上。

梁棟輕輕敲響門的時候,我才驚覺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以為是我用電腦發出了什麼噪音,但開啟門,卻看見梁棟手裡端了一杯牛奶,他對我說:“媽扶爸起夜,看你還沒睡,擔心你,給你熱了杯奶,喝了睡吧。”

牛奶是用開燃氣灶,就小奶鍋熱的,有噗噗的熱氣,凝結成一層奶皮,這樣熱出的牛奶才好喝,好像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給我熱牛奶的。

我說了謝謝,可看著梁棟的眼睛,不知怎麼,心底裡無法控制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卻是——

“梁棟,阿姨有沒有問過你,關於我的情況?”

梁棟先是詫異:“你指什麼?”

我說隨便什麼,比如家庭,父母,學歷,工作,全部種種。

梁棟笑:“這不是廢話?我們都要結婚了。”

我握杯子的手陡然攥緊了:“你爸媽......真的對我滿意嗎?”

梁棟的笑在我目不錯珠的注視下緩緩收斂了,只一霎,隨後便爆發出更加歡快的大笑,甚至怕吵到爸媽,需要掩住嘴,轉身,迅速將門帶上。

他不是不明白我的焦慮和惶恐。

他之所以會笑,是把我的焦慮當成了愛他、重視他的表現。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感同身受罷了。

當晚,我是在梁棟的懷裡入睡的。

他關掉房間裡的燈,只留電腦螢幕的熒熒冷光,與室內暖氣打架。他說他來幫我潤色一下簡歷,順便把我選出來打算投遞的崗位再篩一遍,或許是我始終憂愁甚至冷峻的表情讓他誤以為我在和他發脾氣,於是摟緊了我,向我道歉,關於這些日子他忙著自己的事,忽略了我。

“對不起啊老婆,最近挑個晴天,我開車帶你去溶洞逛逛吧。我小時候總去,正月裡遊客應該挺多,帶你散散心。”他語氣輕輕悄悄的,像是念咒,“我知道你在煩什麼,一份工作而已,挑喜歡的做,如果真的一時沒有合適的,就讓它滾一邊兒去,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又不是養不起你。放心吧,我努力就是為了給你一個牢固的大後方,起碼衣食無憂,這點事兒都做不成,還算什麼男人?”

梁棟再一次勇敢擔任了“主心骨”的角色。

我愛你,所以我要給你一個家,給你安穩的生活,這似乎是每一個男人生來追求的史詩。

黑暗裡,我睜開了眼睛。

我仍然感謝梁棟,沒有任何人的愛是應該應份的,他愛我,願意為我排憂,我感恩,但是這番話,我實在無法聽進耳朵裡,做不到信以為真。

我不會再試圖把人生的風險轉移給任何一個人了。

梁棟,我不是二十二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