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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之外

什蒲的路我完全陌生,只能依稀辨別出周圍黑漆漆的山石,好像是當時我和梁棟一起來什蒲時走過的,同一條路。

我不是沒有和庾暉打過交道,我深知這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和我一樣,不願和不熟的人開口,我預想到這一路上會很尷尬,而我偏偏還有個看不得別人也尷尬的毛病,所以一開始有些擔心,擔心自己需要絞盡腦汁克服不適來挑選話題,但萬幸,庾暉很善良,我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所以率先打破我們之間冷凝的空氣。

是的,上一次庾暉送我回家,車內的空氣也是如此般,冷凝住的。

他目視前方,開啟了話題:“以前,佳佳出去打工的時候,我總給她帶東西。”

我是從庾暉這裡得知的,原來,佳佳之前一個人在外的那四年,竟是一次家都沒有回過的。

我又想起了園子,園子過春節也不回家,是為了多賺點錢,那佳佳,又是為了什麼?

“逢年過節,她爸媽都給她準備她愛吃的,我回什蒲的話,就託我順路帶給她。”庾暉說。

其實市裡那麼近,常回家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佳佳說了,她不能回,她怕自己一回去,往那床上舒舒服服一躺,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不僅如此,她還告訴爸媽,你們也千萬不要來看我,道理是一樣的,我怕我一看見你們,就又變笨了。

就這樣,四年來,佳佳和爸媽就只靠手機影片聯系。佳佳爸媽表面答應不去給女兒添亂,實則也是跑去看過的,他們找庾暉要了具體的地址,坐著車去,然後隔著一條馬路,悄悄瞄一眼。

絕大多數時候佳佳在後廚,根本瞧不見人影,但就這麼遙遙一眼,心裡也能略略舒服點。

用庾瓔的話說,佳佳這性格,和誰相處都如面團兒一樣,軟軟和和的,唯獨在爹媽面前,有點恃寵生嬌的意思,是的,被寵愛的人,是知道自己正在被愛的。

但庾暉有招,能治佳佳。

有一次他來送東西,是佳佳媽用泡沫箱裝的真空好的熟食,塞得滿滿當當,全都是佳佳愛吃的,但佳佳那天和師父一起接了個婚宴的多層蛋糕,還有甜品擺臺,太忙了,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知道庾暉又來送東西,覺得添亂,沒給好臉色,就站在門口撐著門,慢吞吞講話,說,東西我不要,庾暉哥你回去告訴我爸媽,不要再給我送了,每次吃不完都壞了,而且我也不愛吃。夾槍帶棒一頓發洩,就差補那麼一句:煩死啦!

如果是庾瓔在,大機率要拉開架勢叉起腰罵人,但庾暉不會。

他不愛多言,所以一句話都沒說,甚至沒送進去,就把那泡沫箱從車裡拿出來,往馬路牙子上一擱,上車,開車走人。

我能夠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這好像也確實是庾暉能做得出來的事。

庾瓔和庾暉,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我問庾暉:“那後來呢?佳佳把東西拿走了嗎?”

“嗯,拿了,”庾暉說,“我開車繞了一圈,看她搬進去了。”

庾暉講這話的時候手指敲著方向盤。我驚訝發現原來他在笑。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講這麼多話,也是第一次見他笑,他笑起來就和庾瓔更像了,我從側面看他的眉睫,鼻樑,總覺熟悉,直到他突然一轉頭,直直看向我,路燈的影在他棕色眼球裡轉瞬一晃,晃得我一怔。

他問:“怎麼了?”

我說,你眼睛裡有紅血絲。

我替你開一會兒吧,庾瓔交代的。

庾暉嗯了一聲,算是答應,說,昨晚沒睡好,等回程吧,回程你開。

我想起庾瓔說過,庾暉是做冷鏈水果生意的,前些年經常跑長途,為了省人工,很多事都自己上,想來這種程度的路,應該沒有什麼挑戰性。

庾暉聽了,笑說他其實也算是和佳佳一樣,子承父業。

我說,庾瓔沒跟我講過叔叔阿姨。

庾暉說,嗯,去世得早。

我便不好再接話了。

後來,我們路過了一個山坡。

道路兩側是較前面更為茂密的樹,現在是冬天,樹都是一個樣子,不是說枝丫,而是說分佈的密度,這裡的樹明顯更為密集,夜裡顯得駭人,黑莽莽,不見亮,臨路邊還用鐵絲攔了起來,一看就是人工種植的樹林。

庾暉告訴我,這是板栗樹,這是一大片私人承包的板栗林。

我更加確信了,這就是我當初和梁棟走過的那條路,我還記得梁棟給我講了個他貪玩偷板栗去烤著吃,結果被狼狗追的故事。沒錯,當時庾暉也在。

庾暉說:“以前自家承包地,都要養狗看著,現在沒有了,沒人稀罕偷這些東西了。”

他也和梁棟一樣,講起了自己的童年,似乎什蒲長大的孩子。都對這片板栗林有特別的感情。

“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年秋天,帶我妹來這玩,也是摘板栗,我爬上樹,讓她抖著一個被單在下面接,我一晃樹,板栗就噼裡啪啦往下掉。小板慄,不大,”庾暉用手指圈起來,比了一個大小,“但是打人疼,我妹腦袋被砸了幾個大包,也不哭,也不鬆手,就在樹底下捧著板栗,朝我笑。”

親兄妹,血緣帶來的親情。

庾暉講這段故事的時候仍目視前方,嘴角卻一直有笑意。

我說,一開始我不知道你們是兄妹,我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