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見庾暉回應,我猜他應該是搖頭了。
我也走到了門口,只見庾暉咬著一個手電,正在皺眉研究線路走向,用卡扣一顆顆把燈裝進暗線裡。幸虧他高,看上去不太費力,只是我忽而想起修理工三個字,沒忍住笑了聲,庾暉聽見了,轉頭朝我看過來,那手電燈光便直直照在我的眼睛裡。
刺眼。
我只能抬手去擋。
“......大早上你倆犯什麼神經。”
庾瓔自言自語了一句,轉身回了店裡。
就這樣,美佳烘焙開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親自見證、甚至參與一個店鋪的落成,我和庾瓔站在門外,看著佳佳興奮地把剛做好的麵包和蛋糕一個個、規規整整擺進展示櫃裡,然後再去取下一批。她捧著那些麵包的動作好像在捧什麼珍貴的珠寶,麵包上不小心掉落的肉鬆屑,是不起眼但也昂貴的鑽石。
佳佳爸媽也跟著熬了一個通宵,他們把大麥花籃擺在店門兩側,然後調整位置,悄悄拍照。
烤箱是老古董了。
但老古董也有價值,能解佳佳之困。
隔著一條馬路,就是鎮上中學,據說學校分批次開學,初三的學生已經開始上課了,佳佳特意把營業時間盡量往前推,能接一波早餐的生意。
有穿著校服的學生走進店裡,又拎著麵包出來,一邊走一邊把紙袋子敞口往裡瞧。
佳佳在收銀臺裡忙碌,她把短發用力向後攏起,綁起來,露出圓潤飽滿的額頭和臉頰,看見我和庾瓔站在外面,伸長了胳膊朝我們使勁揮手,激動之餘,還碰到了頭頂上的吊燈,趕緊扶穩。
我問庾瓔,佳佳這個店,這就算是成功開起來了?
庾瓔說,屁,一團亂,也就是強撐著開業罷了,別的不說,就說宣傳單上寫的任意消費贈送小蛋糕,因為佳佳實在沒時間做,還不知道要怎麼和客人交代呢。
但她看著佳佳在忙,驀地也笑了:“有點當老闆的意思了哈。”
我明白的。
佳佳的事業,她的“宏願”,她急於證明自己而打的這場翻身仗,只算贏了一多半,並不算完美,但,總也算是打完了。
其中付出與回報的比例我不得而知。
好像也並不重要了。
庾瓔說,庾暉走了,今天沒人做飯了,晚上我請客,咱們喝酒去吧。
我問,庾暉要去哪?
庾瓔說:“我哪知道他去哪?他一年就春節回來住一段日子,這都二月末了,該出去賺錢啦。”
她挽住我的手臂:“哎呀走吧走吧,雖然也沒見生意做多大,開什麼好車住什麼好房,但都是自己選的。”
我仍不瞭解庾瓔庾暉的故事,只是直覺這兄妹或姐弟兩個或許有可以被稱為故事的過往。但我覺得庾瓔說的很對,自己選的。
我們如今腳下踩著的,面朝的方向,都是自己選的。
每個人。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清早的什蒲,空氣冰涼,帶著銳利的邊角洶湧地侵入鼻腔,我看著道路盡頭高大的影,是那尊銅牛雕塑,車輛繞著它相彙又四散,晨光微熹,把路邊未融的堆雪照得洇洇,也把銅牛角照得閃亮。
我懼怕沖突,懼怕生活裡一切不安穩的因子,懼怕浪費時間,懼怕付出了卻沒有滿分的回報,還懼怕一切不受控的事物,比如行進的方向,或是感情。
我甚至懼怕不規律的生活。
但在這一天清晨,我熬了一個通宵後精疲力盡的清晨,竟是我來到什蒲後第一次,見到清澈的旭日朝陽。
我也不知道這清澈什麼時候又會被灰沉天幕掩蓋。
我看見了,就夠了。
我和佳佳那樣相似,我也搞砸過很多事,將來大機率會搞砸更多,但,我自己選的。
這個清晨,我望著遠離什蒲的方向,望著那些車,忽然意識到、並瞬間堅定了這一點:即便我無法預料任何一個選項背後的走向,我仍需要主動選擇我的人生,我需要這種主動選擇的權力。
它必須,伴隨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