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景色不該獨享。
我也想讓梁棟媽抬抬頭,看看那太陽。
梁棟媽臉上仍是意外。
片刻後,這種意外轉變成驚喜:“好啊,當然好,歡迎!其實今天就有排練!我們每個星期四五六,還有星期二,一週四練,今天我請了假.......但現在去也來得及,應該還沒散。”
然後很快添了點擔憂,她朝我歉意笑笑:“我只是一個群舞,我們有領舞的,人家跳的好,我不行,我是在後排,就做做動作,我......”
我說沒關系。
我真的很想去看。
我跟著梁棟媽一起去了家屬樓所在的社群活動室。
果然,還沒有散場,人氣很足。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梁棟媽所說的排練都是在鎮廣場進行的,梁棟媽跟我解釋,只有幾十人的廣場舞是在室外練,因為活動室裝不下,除此之外她們還有特色舞蹈表演,也是要參賽的,不僅有領舞,還有領唱,是歌曲和舞蹈一起編排。
這太高階了,出乎我的意料。
跳舞隊裡的成員基本都是和梁棟媽年紀差不多的阿姨,有幾位據說還是從市裡借來的“文藝骨幹”,來往奔波,也從無怨言。
一間活動室,被汗水和雪花膏的氣味塞滿了,這些阿姨們年輕時可是去迪斯科舞廳的“人物”,即便年華老去,也喜歡唱歌跳舞,也喜歡化妝,還喜歡穿高跟鞋。她們沒有如今年輕人的苦惱,也不覺得穿高跟鞋是一種壓力,穿了大半輩子,彷彿早就深諳此道,咔嗒咔嗒,能把高跟皮靴踩出一夫當關的千鈞架勢,但活動室要光腳進,於是她們把高跟皮靴脫在活動室門口,擺得整整齊齊。
梁棟媽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講話,於是湊到了隊長耳邊。那隊長阿姨頭發盤得很高,聽了梁棟媽的耳語,擦了擦汗,雙掌拍了幾下,清清嗓子,對大家喊:“今天咱們來觀眾了,好好演,就當做是正式比賽前的彩排,誰也不許掉鏈子!”
整間活動室就只有我一個外人。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向我投過來,我原本拖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的角落,聞言脊背瞬間酥麻。
好在,阿姨們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忙碌裡,播音樂,換襪子,挽袖口,找位置。梁棟媽也換了鞋子,脫了外套,她手裡握著扇子,朝我揮了揮,然後小跑過來,悄悄對我指了個方向,說:“小喬,我一會兒就在那裡。”
她指的是整個舞蹈最後面也是最邊上的位置。
據說整個舞蹈最後的造型是一朵球狀的蒲公英,眾人聚集在一起,用手裡的扇子遮住臉,搖擺起來,大片的白色,邊緣透著粉,那是蒲公英的大致形狀。
不是牡丹,不是蓮花。
是蒲公英。
梁棟媽說,什蒲之所以叫什蒲,就是因為這裡蒲公英很多,前些年退耕還林,蒲公英就更多了,這是一種隨風走的植物,落地生根,哪裡都有,但也不知怎麼,偏偏什蒲多得出奇,春夏之交的半山腰,漫天遍野。據說有專家分析過,是因為什蒲的地理位置剛好被幾座山圍繞,是個“風窩子”,蒲公英大多落在這裡,不會再離開了。
野花野草而已。
多一點少一點,倒也沒什麼要緊。
梁棟媽還在執著指著她的位置給我看,就怕自己一會兒淹沒在人群裡,我瞧不見她。
我說,叔叔看過你跳舞沒?
梁棟媽把扇子唰得開啟,在手裡扇了扇:“沒有,年輕的時候去舞廳,大家都去,就他不去,梁老師嘛,清高。後來我們比賽讓他來看,也像要了他老命似的,說我們妝畫得太濃,一張張大白臉,分不清誰是誰......像誰求著他來看似的。”
我笑說,不行,下次一定要讓叔叔來看,他不來,就拖他來,拉他來,哪怕拿膠帶把他綁來。
我說著,做了個撕票的動作。
梁棟媽也被我逗笑了。她說,好。然後繼續跟我叮囑她的站位。
我說,阿姨,後排的動作難度可是有點高啊。
梁棟媽看了我一眼,突然大聲笑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樣張揚誇張的大笑,她貼近我的耳邊:“這你可說對了小喬,當花的其實不難,不過要大高個兒才能撐起來,像我們這樣當葉兒的才難呢,我矮,但是我會下腰啊,這可不是人人都會的。”
我表示驚訝。
快六十歲的人了。
“真的。不信一會兒你看。”梁棟媽說著,忽然在我臉上輕巧親了一口。
“乖寶,謝謝你啊。”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