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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偷油婆

劉婆就是這樣的。

醫院陳設陳舊,積塵可聞,我跟隨庾瓔一起走進病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人。

我注意觀察了劉婆貼著留置針的手,根本不像庾瓔說的那樣圓而胖。

病氣奪走了所有精氣神,並浮於蒼老面板,她的手和臉都幹枯削瘦,顯現出蠟黃不正常的顏色,唯有被子下掩蓋的肚子鼓而漲,好像一個球,庾瓔告訴我,劉婆是肝硬化多年又查出了癌症,市裡省裡的醫院也都去過了,已經沒有治療意義。

劉婆顯然和庾瓔很熟悉,見庾瓔進門時只拎了一個小包,嗓音顫悠悠地問:“你沒給我帶?”

庾瓔裝傻:“帶什麼?”

“你不是說給我帶瓶啤酒?”

庾瓔朝隔壁病床的家屬笑笑,把包放下,然後拖了個椅子給我,示意我坐一下。

“沒買著,食雜店沒進貨。”庾瓔說。

劉婆歪著靠在枕頭上,眼眶深陷,眼睛倒不似重病之人那般霧濛濛,看人的時候會緊盯。

“你怎麼不說啤酒廠黃了呢?”她問。

庾瓔一拍手:“哎,你咋知道呢?你可說對了,廠子黃了。”

劉婆深深吸一口氣,卻又像吸不完全似的,卡住,胸腔起伏著,然後艱難吐出,片刻後像是沒力氣再和庾瓔抬槓,只是嘴唇動了動,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慢慢扭頭,把頭扭過去,再也不肯理庾瓔了。

庾瓔喚靠在窗邊的李安燕:“你媽呢?她今天不來嗎?”

“不知道,愛去哪去哪,我還能管得了她?”李安燕似乎頗有微詞,但在庾瓔“嘖”了一聲之後,她瞟了一眼我和庾瓔,指甲摳著窗臺下的暖氣片,不情不願解釋緣由:“......明天有人家出殯燒大紙,她回去幹活了。”

“那你也回去吧,熬兩天了,今天晚上我替你。”庾瓔說。

“我不用,我不累。”李安燕倔得很,起身走到床頭櫃,掂量掂量暖壺,把最後一點熱水倒出來,“外婆,稍稍抿點熱水,你嘴唇又裂了。”

“那你去吃口飯。”庾瓔支使她。

“不餓,一會兒去食堂打回來一起吃吧。”

剛剛把臉轉過去的劉婆這時又轉了回來,她聽到了對話,朝著床尾突然開口:“我要吃炒豆芽!”

庾瓔愣了下,問李安燕:“今天醫院食堂有炒豆芽啊?”

李安燕搖搖頭:“不知道。”

然後轉過身對劉婆說:“好,我去飯店買。”

劉婆卻不依不饒:“我要吃你媽炒的豆芽!你讓她在家炒了給我端來!還有昨天,我說我要吃燉魚,我要吃她燉的魚,魚呢!”

“她沒空!你沒聽見嗎!她在家幹活,沒空給你炒豆芽!”好像突然觸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情緒爆發點,李安燕原本挺平靜,對外婆態度也很溫和,可這會兒手攥拳垂在身邊,突然朝著病床大吼,“她也不會給你燉魚!要麼我去飯店買,你湊合著吃,要麼就別吃了,你自己說!”

一老一少,一個縮著脖子,像是被突然的吼叫嚇到,下巴躲進在被子裡,只留一雙深陷的眼睛打量外面,一個站在床尾,肩膀一聳一聳,像是積攢了很久的氣壓抵在胸口,如此對峙許久,終究還是李安燕率先洩氣,她的肩膀不再聳動,在她喊叫的時候,整個病房的人無一作聲,隔壁病床的病人還在摩挲著手裡的佛珠,像是對此見怪不怪。

李安燕個子不高,還有點未脫的稚氣,但從背後看,碎發堆積下的細脖頸挺得很直,不塌,一個稚氣的少女,我這樣想著。病房裡安靜的時間裡,她也在調整情緒,最終聲音緩和下來,說:“我去買飯。”

庾瓔這時又站了出來,對李安燕說:“你在這陪著你外婆,我去吧。”

她拎起外套問劉婆:“除了炒豆芽,還吃什麼?我一起買。”

劉婆將半張臉重新從被子邊緣探出來,不再計較剛剛的拌嘴,朝庾瓔咧了咧嘴:“就要炒豆芽,別的不吃。要綠豆芽,不要黃豆芽,炒得脆的,不擱肉,擱肉炒的發腥,不好吃。”

病人有胃口不容易,即便吃不下幾口,但想吃,就是好事。

“你這老太太倒是會吃。”庾瓔都被氣笑了,“毛病真多。”

“哎小庾,你嘴巴太壞了,這樣不好。”劉婆這樣說庾瓔,“你啊你,我知道你,你命帶如此,就是個刻薄的人,還小心眼,小家子氣,脾氣大,說一不二,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你......”

劉婆的話還沒講完,庾瓔把外套往床尾一搭,倒也不生氣,還笑眯眯的:“你少在這胡沁。”

劉婆還在繼續:“你這輩子啊......”

庾瓔笑容收起,眉毛一豎。

劉婆很有分寸,收了口,然後緩緩樂出聲:“......你這輩子啊,所有災劫都過了,小庾,你以後肯定無災無難,平平安安,大富大貴。”

我和庾瓔一起,先去醫院食堂看了看菜色,沒有劉婆想吃的,於是去了醫院附近的小飯館。

這家小飯館平時迎來送往太多病人家屬,提什麼要求都能滿足,比如少油,少鹽,或是有的人在病裡忽然憶起什麼口味,點名要吃某種做法的菜,也都能照顧到。庾瓔把劉婆點的菜告訴老闆,一道素炒豆芽,還加了一道豆腐燉魚,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