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說,小庾啊,你別對自己太刻薄了。
庾暉說,人得學會自救,要是自己不想走出來,誰拽都沒用。
庾瓔自己也說過的,她說,不要讓那些沙石永遠留在河流裡。
時間推著河水往前,庾瓔在努力拓寬河道,確保自己心裡的那條河在外人眼裡始終豐沛,但,那些淤積的沙石其實根本沒有減少。
她根本沒有自救,而是任由它們留下了。
庾瓔那時有個男朋友,也是從小在鎮上一起長大的夥伴之一,庾瓔家裡出事了,對方家裡的態度雖沒有明顯表現出區別,但總歸當爸媽的,都要為孩子的未來考慮,庾瓔自己也是要臉的,她主動說了分手。
庾暉聽說以後,單槍匹馬上門去想給庾瓔撐個腰,庾瓔攔住他:“你別去丟人了。”
......要是自己不想走出來,誰拽都沒用。
庾瓔對誰都仗義寬厚,只對自己刻薄,她的這份刻薄和近乎變態的自尊心還不允許她向爸爸媽媽從前的朋友們求助,都是交情很好的叔叔嬸嬸,也提過想帶著庾瓔庾暉一起做事,總比他們兩個小孩子自己打工討生活要好。
庾瓔不去,她不想去。但庾暉去了,他撿起了家裡以前的水果生意,因為意識到自己不能一直打零工,在工地和快遞站幹體力活,那樣不是辦法。
從某種角度上說,庾暉是比庾瓔還要務實的。
他拉得下臉,也更有翻篇的能力。
庾瓔這些年從來沒有見過姑姑姑父,她以為庾暉也一樣,但其實,庾暉隔三差五就往姑姑家跑,網購,幫忙修東西,跑腿......
“畢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斷絕關系不現實,也不應該。”
庾暉的出發點是實際的。
庾瓔抗拒,他也不逼她,但他該做什麼,該怎麼做,心裡有數,並且十年如一日地踐行。他極少憑著心情沖動行事,又或者說,沖動的那股子力氣偶爾會高高揚起,但很快就被他壓下去了。
他早已經走出來了。
我問庾暉,你跟我講這些,是想讓我幫你勸勸庾瓔嗎?
庾暉沒有說話。
我說你知道嗎,庾瓔說出事那天,她接過一個電話。
那是媽媽給她打的最後一個電話,讓她好好照顧弟弟,也就是你。
庾瓔大概是把照顧庾暉當成自己的人生意義,甚至極有可能是唯一一個。庾暉不結婚,她也不考慮人生大事,庾暉還在外面漂,那她也沒有資格安定,她開店賺的錢要留給庾暉,給庾暉攢著,要給庾暉更牢靠的人生保障,她以後還要幫庾暉看孩子,幫他解決一切風險與麻煩。
這是對媽媽囑託的交代,是抱歉,是補償,嚴重點說,也可能是一種自懲。
庾暉自然是知道這些的。
但他無法說服那樣固執的庾瓔。
他曾說過,庾瓔就是太關心他了,關心到把自己是誰都忘了。
我現在覺得這句評價真的無比精準。
庾暉望著車前的空地,很久沒有說話。
後來他開口問我:“我要是說我媽也給我打過電話,你信麼?”
我一下子不知怎麼回應。
“我媽說,我是哥哥,讓我照顧好庾瓔,看好她,別讓她挨欺負。”
庾暉這時看向我,他依然平靜的眼睛讓我無法對這件事産生任何真偽的懷疑。
緊接著,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
又一陣沉默後,他又重複了這個詞:“......一家人。”
我漸漸意識到家人這個詞在庾暉心裡的重量。逝人已去,活著的人還要相互扶持,一起走完接下來的人生,天上風,雲後月,落霞太陽啟明星,無一不是離開的人從天上捎來的口信,他們在看著地上的人,看著他們,好好過日子。
既然是家人,那麼很多東西,真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