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不也很想知道,我是怎樣安然無恙過了這十三年的?”他誘哄著托起一隻蒼白手掌,“過來,我小聲告訴盟主。”
他每日被石中信取走半碗血,愈見憔瘦,來時所著衣袍也如枯荷枕水,有氣無力地覆著清癯病軀,兼涼月加身,一時間荏弱地叫人唏噓。石中信想聶十七服過軟筋散,不疑有他,便俯身過來聽他所言。
聶十七愈發愉悅,他眯眼舔了舔嘴唇,水光盈於上,恰如月映蛇鱗,寂寂織出惡鬼之相。
石瑨城來時,只有聶十七一人當窗飲酒,心情很好地哼著曲兒。
簾帳為風所擾,忽起忽落,隱隱約約描出個俯臥的人影。
石瑨城粗略一望,知所圖已成,心中大喜!
他狀若無事地走過簾帳,如行人舉步碾過螻蟻:“多謝前輩援我!那,解蠱之法……”
這輕慢之態落於聶十七目中,更重此間諷笑。石瑨城與他經歷相類而又不盡相同,他弒師固然有違人倫,而為睚眥之怨、一己之私就能與人謀父,這等狼心狗肺,連他這沒心沒肺的也自嘆弗如。
“不急。那法子有些磨人,我怕你受不住,先喝點兒酒,壯壯膽。”
十三年轉眼過去,他滿心戾氣為釋之收斂,於小輩終竟有些多餘的容忍,但再多餘,也多不過一壇酒了。
石瑨城將酒飲下。
聶十七單臂支首,看他將酒飲下,一手捂面,一手去了易容之物。
寬袖垂蕩。
袖後月下,皓雪霜刀,是張毒豔之面。
眉間菱狀紅斑趨中收縮,兩端延展,將人面一分為二。繼而,豎直血線往一側分生爪牙,細紋纏卷攀展,如銀鈎蠆尾,剎那之間,蛇形遂生——含靈、羅剎,畫若鴻溝!
紅紋遊動,是自泉臺迸裂的生意,一筆一劃,皆具張力——以及,俗人夢寐以求的骨力。
石瑨城不免為之所惑,而在嗟訝之間,蠱毒已解!
他手中杯落。
碎!
“你……允了我!”
“是啊。生機斷滅,蠱毒自解。我這人一向說話算話。對了……看你給我解悶的份上,再告訴你幾件事吧。”
石瑨城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咷笑浮屠為什麼找上你?因為寄主難尋。無關乎根骨,有關乎心性。”他越過石瑨城肩頭,饜足地看著插心而過的、屬己的前臂,躁動的血脈得到撫慰,舒暢得令他嘆息。“練菀當年為何選了我……不過是因為,我、夠、心、狠!”
“但我再怎麼心狠,也不能讓你們長點兒記性。”
“十三年……我把自己關起來,足足十三年了。”
“可總有人閑著沒事找事,想把我從籠子裡放出去;總有人以為,我活成了任人愚弄的老糊塗。不願?不貪滅諦刀譜?你我同有一顆狠心,裝模作樣,想騙過我?”
“現在,籠子開了。那裡頭跑出來的……”
“……該吃人了。”
聶十七無需刀。
聶十七本就是刀——一把鬼刀。
他換下血衣,從從容容來,從從容容去,唯過月門時留下冷冷淡淡一瞥。
穆小還一駭,屏息隱好身形。她曾於石瑨城院外偶遇咷笑浮屠,疑竇頓起,便藏於石瑨城院外窺探。早前,石瑨城突然會見聶放,她唯恐此人對他不利,瞞著唐念七獨自過來守著。石瑨城果然於夤夜再至,她悄悄跟來,不料竟見聶放堂而皇之走出了禁室……還是這副鬼模樣!
她立了會兒,認清他不再折回,方閃身入內。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寫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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