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於世味酸鹹之外,殆古所稱隱君子者乎,於是樂得而為之說。”
——清代《菊說》
檮杌看得出來,青華已經是黔驢技窮了,他雖依舊日復一日地念經抄經,可他心裡卻早就認定了這場孽緣的結局必定不得善終。靈山是什麼地方?怎麼可能因為青華的皈依就許越鳥金身正果,這不過是他的執念罷了。看來執著於誰都是一樣的死路一條,百妖執著,最後在崑崙巔白雪埋骨,青華執著,三十多年如一日,臨了也是一場空。
十幾年前北極大帝請青華飲宴,勾陳大帝在席間語帶深意地說,世間大亂之前,天地必有異兆,六道輪迴不分彼此,紛紛混入人間道。畜比人少智,畜入人道意味著三界大難,只因智者少見,愚則多生。眼下三界顛倒,神仙們亂成一團,妖精們如虎添翼,仙佛之爭,如無刀劍之生死鬥,誰也不肯說戰,卻偏偏誰也不肯雌伏,一念之差,便足以扭轉局勢。
神仙們滿心都是糊塗主意,青華想要以一己之力聯合二道談何容易?怕只怕一山不容二虎,最後連他自己都難免落得個引火燒身。眼下青華只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與檮杌一起為越鳥抵擋焚風大災,只要他倆生死不計,越鳥便有一線生機。可檮杌又不傻,她拜越鳥為師,越鳥也潛心教她,可生死事關重大,她身為青華的死敵,又怎麼可能為青華的情債賭上自己的性命?
然而青華酒醉之後的胡言亂語卻讓檮杌亂了陣腳——難道一切還另有玄機?難道越鳥已經準備赴死?難道越鳥對她許諾過得那個未來,就是要她頂替越鳥在三界活下去?
生怎麼說都比死要強,可檮杌卻著實不想要越鳥的人生,越鳥除了少年時,其餘大部分的時間要麼是在渡劫,要麼就是在為三界做苦力。其實莫說是越鳥的人生,就連越鳥的記憶檮杌都不太想要——經歷過的苦難太多了,天性就會變得渾濁,越鳥親歷過太多生離死別愛恨情仇,那顆心早就是深不見底,光是看著都讓檮杌害怕。
更有甚者,五族那麼多人眼巴巴地盼著越鳥死,來日檮杌若是頂替越鳥成為五妖王之一,那日子竟不知是如何艱難!當年她在二郎神面前扮了半日明王都叫這廝發覺了,她又哪來的本事頂著明王之位度過餘生?這還不算,青華苦戀越鳥,甘願為她赴湯蹈火,檮杌頂著越鳥的皮相,來日若是青華深情不改,難不成她這個青華的宿敵,有朝一日還要和這狗賊夫妻相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檮杌不想要明王的重擔,不想要霸道的佛母和吊兒郎當的金雕做親眷,更不想要青華這個晦氣的丈夫!
來日“被迫成為越鳥”的恐懼促使檮杌開始行動,她試圖偷取越鳥的心思,無奈卻屢屢失手。如今她僅剩一靈,越鳥卻已經對靈臺境之法瞭然於心,多數的時候她根本看不到越鳥的本心,即便她衝過層層阻礙終於管中窺豹,越鳥也多的是本事叫她空手而歸。
在青華的記憶裡,有約莫三四次,他在半夜被越鳥叫醒,這倒是奇怪,越鳥夜夜服用輪迴瓊液,半夜很少起身,可每次待他朦朧回應越鳥時,越鳥卻只說自己是發了噩夢,就此不了了之。
這些年佛母動用了西王母和玄武的勢力,可卻依舊找不到當扈,佛母的心也開始枯竭了——當扈不過一個小妖,若非有高人指點,這麼多人手派出去,莫說是找,便是碰也碰到她了。她能避世幾十年,必定是得了越鳥的點撥,而越鳥大費周章叫她隱於世間,也必定是有要緊事託付於她。
知子莫若母,佛母早就知道越鳥不會坐視別人為她犧牲,可憐佛母籌謀萬年,最後卻皆是落了空——該死的總是要死,活著的也只能逆來順受,從當年的百妖到如今的越鳥,天數從來未變,倒是她冥頑不靈,為了母女之情甘願背棄正道。
時間乘著飛馬轉瞬即逝,越鳥和青華成親的第五十年,博斯已經在四神宮攝政,玄武年長,早就巴不得能退居二線,博斯漸漸長成,她心思細膩有勇有謀,玄武傾囊相授,她很快就對五族之事得心應手。玄武見此心中大慰,他夫妻這些年殫精竭慮,膝下無人,如今博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也終於可以自在地享些清福了。
四神宮如此,北海也是如此。金天淵處處周到,對敖順耳提面命,敖順早就把他當做了親身兒子,這些年北海迎來送往,都是金天淵出面做事,這哪裡像是收養的兒子?倒比親生的更恭敬孝順。
白龍女忍痛割愛,將自己的一雙子女送給他人,最後終於得償所願——金天淵和博斯分別攝政北海和四神宮,從前難以繼位龍王的孩子,如今卻前程無可計量。
越鳥這些年得了北海和四神宮的襄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反觀鴻蒙,他一蹶不振,再不似從前張揚,五族逐漸安定了下來,可一片平靜的水面之下,卻依舊是驚濤駭浪。
北海和四神宮的歸附不算什麼,天劫在即,三界局勢瞬息即變,如今越鳥猶在,局面自然偏向她。可西王母生怕五族戕害東王公,為此情願與同胞倒戈相向,而佛母喜怒難測,羽族更是不知何去何從,鴻蒙狼子野心窮兵黷武,四海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子孫,來日越鳥若真的歿了,誰知道妖精和神仙們會如何反應?而世間若非真的到了終點,又有誰敢賭上天的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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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鳥偏愛嫦娥,青華是知道的,這些年來她常去廣寒宮閒坐,後來嫦娥在青華面前無意間說漏了嘴,說越鳥極其擅長“龜茲舞”,青華就此便起了好奇,可越鳥乃一族妖王,身份貴重,即便身為人夫,青華也不敢輕易請越鳥獻舞。
那年二月二,佛母從光明殿起了兩壇新豐酒入妙嚴宮,二仙躲在芳騫林壽客亭裡飲酒。這裡有千畝的菊花,實乃“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景,滿眼望去盡是一片金黃,另有白色、紅色、紫色等花朵點綴,瓣葉不同,宜室宜家,千變萬化,綿延不絕。
那日,青華和越鳥皆酒醉,青華請越鳥成舞,越鳥訕訕笑道:“好在如今你我身在天庭,藏在雲深不知處,若我夫妻還在蘇悉地院,佛母威重,必定要責難我自降身份,甘願淪為舞姬一流。”
青華明白,越鳥這是在安慰他,他夫妻自從成了親,越鳥就被迫遠離故土,一年到頭也就只有光明殿的兩壇酒能讓佛母一寄她與越鳥的母女之情,要麼說是孽緣呢,若非連僅有的都拋下,又如何敢奢望兩全?
越鳥讓青華為她彈琵琶,青華自是欣然從命,可越鳥如今已成凡胎,身弱不易起舞,因此她便向青華借來一口仙氣,隨即才在壽客亭裡翩翩起舞。
龜茲舞以歌言聲、以舞言情,鏗鏘鏜鏜,洪心駭耳,此夜一雙神仙眷侶琴瑟和鳴,花前月下,自是美不勝收,情深一往。嫦娥說的不錯,越鳥一舞如驚鴻,世所罕見,青華半夢半醒,只覺得眼前人似假非真。
琵琶聲起,萬菊叢中仙子起舞,色色龜茲,百花深處鴛鴦聚首。無奈情深背後是悽悽切切,緣淺只因曾轟轟烈烈,這世間總是容不下花團錦簇的熱鬧,因此什麼宴席也終於散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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