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遺愛的腦子裡,瞬間轉過了無數念頭。一邊罵於崇法沒有擔當,一邊琢磨要不要把責任推回給於崇法,一邊後悔平時沒有給邱定邦搞好關系,一邊又覺得邱定邦絕情,連本家族的兄弟都不肯拉一把。當然,他想得最多的,還是如何應付皇帝的追問。
想來想去,邱遺愛覺得沒必要遮擋,正主兒都縮了,我憑什麼給你的妻侄擔著?
“陛下,兵部接到批轉的奏摺後,已經給西北倉儲司行文,要求他們盡快查清上報!”
成德皇帝今兒是真較真:“盡快查清上報?盡快是多快,期限多久?查清了嗎?上報了嗎?”
這種“自查自糾、罰酒三杯”的套路,西北倉儲司主官鄭守業鄭郎中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接到兵部的行文後,直接就讓人存檔了。大家都是官場上的老鳥,鄭郎中如何做,邱遺愛雖然不清楚細節,卻能猜到幾分。
可他沒法說推測中的事,只能含糊著解釋:“啟稟陛下,當時是我們的疏忽,沒有寫明期限。因此時至今日,兵部也沒收到西北倉儲司的回報……”
成德皇帝滿臉不豫:“沒有回報,也就是沒查清了!這次的西北戰事,朕很不滿意。前方將士在浴血奮戰,後方的支援卻總是到不了位。”他轉頭看著餘懷謙,“餘卿,你們禦史臺牽頭,刑部、大理寺參加,從西北倉儲司開始,好好查一查此事!那些敷衍塞責、辦事不力的,統統以貽誤軍機追究責任。朕就不信,這股歪風還剎不住了!”
說到這,成德皇帝頓了頓,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從即日起,朝廷上下要戮力同心,全力支援西北戰事。朕回頭會下旨,讓董世光打起精神來,先不說收複甘州的事,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再把涼州丟了!此外,兵部拿出個方案來,明年開春之後,務必要把狼族攆出河西走廊!”
皇帝的表現,確實搞蒙了很多人,散朝之後,徐信介就來找楊奇溥:“老師,今天怎麼回事?聖上非但沒有嚴懲董督帥,反而把矛頭對準了於崇法!”
自忖事情不妙,董世光也沒有坐以待斃,而是請楊奇溥、餘懷謙、徐信介等朝中大佬幫著轉圜。
楊奇溥還是老套路,設法探明餘懷謙的態度後,就讓這個老憤青在前面沖,必要時他自己再出面。沒想到的是,楊奇溥精心準備了那麼多說詞,卻根本沒用上,他剛開口說一句話,皇帝就認可了。不單認可了,還讓餘懷謙組織對西北倉儲司的調查。
誰都知道,鄭守業不單是於崇法的親戚,還是他的死黨。這麼一查,十有八九要牽扯到於崇法。
楊奇溥摸著花白的長須:“我也剛剛想到點端倪,咱們再一起琢磨琢磨。對於西北戰事,聖上的態度一直很模糊。嘴上說要備戰,實際卻沒動作。我總覺得,他是巴不得董督帥落敗……”
這對師徒私下說話真是大膽,雖然嘴裡喊著聖上,實際卻沒有任何對皇帝的敬畏。
“我原來以為,那個神秘的地下組織操控了聖上,導致他無法全力應對西北戰事。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今天就應該趁機撤換董督帥。可他掉頭掉得這麼猛,我這心裡反而更不託底。你幫我分析分析,到底是那個地下組織改變了主意,還是聖上與他們本來就沒有幹系?”
成德皇帝和楊奇溥都在挖那個神秘的地下組織,也都取得了些進展,可也都沒有挖到根子上。相比之下,楊奇溥掌握的情況更少。正因如此,他一度以為這個組織控制了皇帝。如果不是皇帝的根本利益與這個組織沖突,甚至他還會把皇帝當成神秘組織的首腦。
徐信介點頭:“是,弟子回頭就好好查一查!”他說著又忍不住笑,“老師,你可能沒留意,散朝之時,於崇法的腿都在打哆嗦,差點沒從乾清宮的臺階上滾下去!看來聖上今天的動作,他事先也不知道,否則不至於這麼失態!”
楊奇溥皺著眉頭:“我就是擔心這個!如果聖上與於崇法演雙簧,倒是好解釋。可如果於崇法真不知情,說明聖上馬上會有大動作。西北戰局不妙,朝廷又出現大的變動,真不知是福是禍啊!”
徐信介道:“難道聖上要收拾於崇法?這可是他的幹將啊!”
楊奇溥:“說不好!於崇法這個人,在民間的風評太差。聖上為了平息朝野非議,拿他開刀也有可能。西北局勢如此險惡,如果能夠找到於崇法幹擾西北戰事的實證,正好可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徐信介點頭:“若是如此,倒也解釋得通!老師,那個似有似無的神秘組織,現在怎樣了?”
楊奇溥搖頭:“上次到江南辦理軍功田的事,似乎隱隱就接觸到了他們。可細查的時候,卻又找不到明顯的痕跡。現在回想起來,聖上讓我南下,恐怕不單是為了軍功田的事。我剛收到訊息,說我不在的時候,聖上從宿衛營撥了好幾百人到拱衛司。此事應該是武勳節這個滑頭辦的,事後也沒給我通氣……”
徐信介點頭:“我一直在京,也未曾聽說過此事。聖上此舉,目的何在?”
“宿衛營的特長,就在跟蹤探查上,聖上從那裡調人,還做得如此隱秘,不必說,肯定是查什麼大案子。我想來想去,大概只有兩件事,才值得聖上如此大費周章。一是天命神劍的下落,二是那個神秘組織。如果是後者,恐怕會引發一場天大的風波!”
“老師,我們需要提前做什麼準備?”
“先看看吧,越是風起雲湧之際,越是要沉得住氣!”
兩位師徒丞相商議的時候,乾清宮的上書房內,成德皇帝也在召集邱定邦密議:“邱卿,西北行營幾人的關系,你可都搞確切了?”
邱定邦答道:“董世光為人處事比較周到,雖然到西北行營的時間不是很長,卻基本籠絡住了軍心。真正與他不完全一條心的,主要在他控制不了的高階軍官中。這裡面,吳天鶴、馬克難與他最為疏遠……”
“這兩人將來能接任西北行營總督嗎?”
邱定邦搖頭:“馬克難是從地方守備部隊熬出來的,應付地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沒問題,幫著搞搞後勤也可以,卻難以獨當一面。吳天鶴好一些,可此人胸襟狹隘、對下苛刻,不太得軍心。真要在西北行營挑人,還是曲毅新最合適。可他是董世光的死黨,就怕他心懷不滿。如果聖上真要換人,微臣以為,武達齊和季禮僧可以考慮考慮!”
成德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原來董世光急著收複甘州,朕是想換人來著,現在他大敗而歸,倒不忙著換他了。不過西北局勢微妙,收複釣魚城之後,為了不再引發與狼族的大規模沖突,我還是想換個老穩些的人過去。”
董世光急著收複甘州,皇帝就要換人,董世光打了敗仗,皇帝倒不想換人。成德皇帝的邏輯,世間只有幾個人能理解,其中就包括邱定邦。
成德皇帝受到白狼山會盟之事的制約,必須讓狼族拿下釣魚城,才能讓吉木塔滿意。董世光在甘州失利後,成德皇帝已經可以給吉木塔交代,就必須認真考慮河西走廊的安全了。如果走馬換將,一旦丟失了河西走廊,天命皇朝的腹心之地就會遭致狼族的荼毒。這種後果,也不是成德皇帝想要的。
有意思的是,在此事中,那個神秘的地下組織,行動完全與成德皇帝合拍。成德皇帝掣肘董世光期間,地下組織給予了默契的配合。而董世光敗退之後,地下組織照樣不願意處罰他。
這事看著匪夷所思,說穿了也簡單。這個地下組織,實際乃是天命皇朝內部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既得利益集團為了保護他們的既得利益,就不希望天命皇朝發生大的改變。
昏冥侯積極推行進攻策略,財政壓力太大要開徵“殺狼稅”,侵犯到了這個利益集團的核心利益,結果就引發了白狼山之變,最終被趕下臺。
成德皇帝登基後,一直採取綏靖政策與狼族保持和平,壓力主要就來自於這裡。而狼族奇襲甘州,神秘組織為了平息事態,同樣希望吉木塔盡快撈回面子,一直在暗中杯葛董世光的行動。可一旦狼族入侵中原,照樣會嚴重侵害他們的利益,所以董世光失敗後,他們又要設法維持西北的局面,並不希望董世光離職。
邱定邦從密道離開後,成德皇帝朝外面喊了聲:“小辛子,請江總管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