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再次嘆息:“負責捕魚的武隊正,不久前來向我稟報,說河裡撈不上魚來。他也在查詢原因,發現南護城河中的魚很多……”
司午衡立馬明白了:“那裡都是死人,血水也重,原來魚都被吸引到那邊去了。”
“南護城河就在狼族的眼皮子底下,我們也無法去那裡捕魚。”
司午衡也覺得頭疼:“那就是說,今天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城中倒是找到些麻雀、老鼠、樹皮、草根之類的,也許還能堅持一、兩天。可光吃這些東西,將士們哪有力氣作戰?”
“那就只能殺馬了,可沒了馬匹,狼族從東城牆突襲的話,我們可抵擋不住!”
李夫人又悠悠地長嘆了一口氣:“我已經交代下去,自今天始,以狼族屍體為食!”
司午衡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夫人,不相信這話會從她嘴裡說出來。
李夫人看出了司午衡的疑惑:“曉兒,你看過《天道民生》嗎?”
司午衡搖頭:“沒看過,不過聽說過裡面的一些片段!”
李夫人道:“《天道民生》就只有一些殘句,估計除了守護仙人,世間就沒人看過全本。我印象最深的,乃是那句‘天道無情方能孕育萬物’。小時候總是理解不了,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一點。”
“原來聽人說睢陽被圍,鄧國公殺妾饗士,滿城軍民為之感動,紛紛易親而食,最終守住了睢陽。當初以為,這只是後人附會誇張的故事。人怎麼能夠做到,把自己死去親人的屍體,去送給別人吃?可看到今日的釣魚城,才知道……”
鄧國公就是當時的睢陽知州張巡之,睢陽之戰後,他被封為鄧國公。依天命皇朝的慣例,公爵乃是非皇室成員能夠達到的最高爵位,而以國公命名的,則是最高的一等公爵。天命皇朝歷史上,能夠被封為國公的,加一起也不超過十人,平均一百年都出不了一個。
司午衡打斷了她:“姆媽,別說這個了!”
李夫人一邊說,一邊淌下兩行清淚來:“是不該與你說這個,可我心中太亂,要不說一說,自己都跟自己過不去了!我想說的是,鄧國公殺妾饗士、睢陽軍民易親而食,看似無情,但守住了本朝的半壁江山,保護了億萬黎民。可戰事平定之後,鄧國公卻不知所終。有人說他遭了天譴,被張真人收入冥界,也有人說他心中自責,偷偷自殺身亡了!”
“現在的釣魚城,就好比當年的睢陽。你義父把難民驅逐出去的時候,我就在想,這等行徑,是不是也要遭天譴?戰事發展到今天,先是用狼族屍體捕魚為食,今天開始又要以狼族屍體為食,再往後,是不是就該易親而食了?這等重擔,又有誰來幫你義父承擔?”
司午衡這才知道,李夫人主動下令以狼族屍體為食,不是她心狠,而是為了替李定國分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總要有人出來承擔這個千古罵名。李夫人看著柔弱,又只是農家女子出身,卻具備這種大智大勇,也算是人間奇女子了!
李夫人這一番話,不單把她自己說哭了,就連向來心比較硬的司午衡,也覺得鼻子發酸:“姆媽,別說了!義父的苦心,滿城軍民誰不明白?即使將來走到這一步,上天也不能怨他!”
李夫人抹了抹眼淚:“說開之後,心裡好受多了!外人可能不知道,自從把難民驅逐出去,你義父就再沒有過笑臉,可這如何瞞得過我?我知道,他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要與釣魚城共存亡了!”
司午衡的腦子也亂了,雖然是想安慰李夫人,卻有些口不擇言:“姆媽,沒準咱們能夠守住釣魚城!”
李夫人搖頭:“我哄你不能吃魚肉,你就哄我能守住釣魚城。再說了,即使守住釣魚城,你義父也不想活了!”
所謂知夫莫若妻,李定國把難民驅逐出去後,就下定決心要以死明志。他雖然未曾明說,李夫人卻猜到了。而李夫人心思重重,李定國也有所察覺,特意叮囑司午衡多留意。可李定國和司午衡都想不到,李夫人為了替李定國分擔壓力和罵名,不單同樣要殉國,並且準備採取一種無人能夠預料的極端方式。
天亮之際,狼族依然沒有退兵。城頭作戰的邊軍將士,忽然聞到了一股久違的肉香。
申齊羽站在東南角樓上,一邊張弓搭箭射倒一個正在攀爬雲梯的狼族,一邊問旁邊的陸老三:“陸哥,我不是做夢吧,怎麼好象聞到了肉香味?”
陸老三抽了抽鼻子:“我剛才也聞到了,還以為是我搞錯了!夫人真是好本事,這時候還能弄到肉!”
李瘸子也在旁邊:“這幾天天天吃魚,又沒有放油,腥得老子都要吐了。要真能吃頓肉,老子還能再殺一整天!”
陸老三奚落他:“隊副,有魚吃就不錯了,別這麼挑剔!”
李瘸子翻了個白眼:“若是用油煎過的魚,老子自然不嫌棄。可天天白水煮魚,誰他孃的受得了?要不是怕餓死了不能殺賊,老子真不想吃了!”
其實李瘸子是真的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是釣魚城邊軍的隊副,夥食得到了重點保障,雖然都是魚,但每頓都能吃飽。正是因為能吃飽,他才覺得魚肉不好吃。若是普通居民,能分碗帶幾根魚骨頭的湯就不錯了,哪裡顧得上嫌棄魚湯太腥?
李瘸子、陸老三說話的時候,謝遷安有點遲緩地走了過來。鏖戰一宿,他的左膝又開始隱隱作痛,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凍的。
“老李、老陸,招呼大家披甲,狼族又要大舉進攻了!”
昨兒晚上,謝遷安帶著斥候營的人,依靠鐵甲騎兵的震懾,逼得雲思巴沒敢再大規模攻城。可狼族的騷擾不斷,他們都不敢卸甲,直到接近天亮時,才扒掉鐵甲休息了一會。
可雲思巴立馬得到了吉木塔的最新命令,配合著正面,再次展開大規模攻擊。此刻的北山中,狼族已經散開,正向著東城牆奔跑過來。
李瘸子忍不住罵了句:“狗日的狼族,就不能等老子喝碗肉湯再來嗎?”
城牆上的將士不明所以,還在憧憬即將入口的肉湯。釣魚城中央的三裡街上,就在釣魚城真人廟前面的廣場上,擺著十幾口碩大的鐵鍋。鐵鍋之中,隨著水波的翻滾,一股濃重的肉香氣彌漫開來。
鐵鍋周圍,還圍著好幾百釣魚城居民。奇怪的是,盡管肉香四溢,居民們手中也拿著碗,卻沒人上來分食,反而保持著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在李夫人的監督下,武隊正領著原本負責捕魚的十幾個兵士,正在清理狼族的屍體。這景象與殺豬沒什麼區別,無非就是少了放血的過程。畢竟是屍體,要不血流幹了,要不血水凝固,場面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血腥。
可看著武隊正他們手中的狼族屍體被開膛破肚、清洗內髒、分割肢體,最後再投入到大鍋之中,再餓的人,瞬間也失去了食慾。
李夫人站到了一口熱氣蒸騰的大鍋前,探頭看了看,又拿著一個長把大勺子翻了翻:“肉已離骨,熟透了!來人,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