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霸佔他的房間,霸佔著他的女人,這會兒連生存問題都還指望欣芮。
桑玠,忍無可忍,“知道你窮,怎麼都沒想到你能窮成這樣!”
富聯把椅子往桑玠旁邊拉了拉,“為了省錢,我可以一週都不出門,就在家帶著,天天是掛麵,出了門,就憑著自己的小短腿,步行到達目的地。”
楊易把礦泉水加熱以後倒入保溫杯內,遞給欣芮,這段時間,她已經跟富聯培養出了革命般的同志友誼,實在是於心不忍,“不帶這麼賣慘的啊,缺多少,給個數兒,我替你補上那個漏洞。”
富聯手撐在椅子把手上,託著顴骨,“救急不救窮,你們接濟我壓根就沒用。
其實我還有輛車,但是修理費都趕上郵費了,就沒再開了。”
江城子揉了揉太陽xue,跟他比窮,他現在可是幻象著能夠天天吃小浣熊泡麵加ad鈣奶的人,於是轉移話題,“給你發的檔案,你收到沒有?關於劇本的修改。你這麼勤勞勇敢的老戲骨,可不能偷奸耍滑啊!”
老!戲!骨!哪隻眼睛看見他老了?
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不能跟他們一般見識?!富聯從大褲衩的兜裡摸索出來一個老年手機,隨著按鍵還能進行語音播報,“我沒收到啊,你下次跟我發郵件,我帶了電腦來的……”
江城子忍不住扶額,“你到底是哪兒來的出土文物啊!沒有智慧機,意味著不能下載app,就不能使用通訊軟體……”
欣芮就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輕聲開口,“出走半生,你仍然是個少年。”
桑玠眯起雙眼,望向她,他才是她的少年啊!怎麼能用這個詞形容別人?好,富聯,你等著,這筆賬,早晚得跟你算,他清了清喉嚨,“是他自己選擇了停頓,去過中老年生活。”
棲梧心下有些著急,他無法插入到他們的話題中間,這樣的姐姐,離他越來越遠,“姐,我有話……”
阿央突然拿開遙控,開啟影視資訊頻道,“阿瑞囑咐我,今天晚上不要錯過史思文先生在柏林電影節接受的採訪。”
欣芮忍著臉上的不適,抬頭看電視螢幕。直到此刻,她才放下心防,在眾人的陪伴下,任由在四肢百骸竄逃的疼痛延展開來。
史思文導演換了造型,一頭短立冷硬的銀色寸發,頂立在那張略含譏諷的面目之上,偏天生攜帶著一股親民史詩級的矛盾氣質,他不疾不徐的回答著記者的提問,“全世界還有那麼多人正在為今天的飯食犯愁,為怎樣才能活下去茍延殘喘,可我還在泰然自若地拍電影,而且還能拿到這樣的大獎,我的運氣是自帶主角光環的,因此,我打心底裡對你們表示感謝。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我是個討人厭的老不休,但我說的是真心話。即便沒有了藝術,人還是能活下去的。
讓我不由自主說出這番嘲諷話來的,是梅第奇家族。說到梅第奇家族,人們首先會想到他們是達·芬奇的贊助人。從文藝複興時代開始,一直到現代的威尼斯電影節,他們作為各類藝術家的贊助人,在藝術方面投入了大量的金錢。
在電影節的招待宴會上,可以看到來自義大利各地的像梅第奇家族那樣的顯赫貴族。
所謂貴族,也就是無需勞動的人。
不管怎麼說,勞動是我們這種平民的事,對於貴族來說,要他們親自勞動,大概是一種罪惡。古希臘時代的醫生,是光動口不動手的,治療過程中的那些動手術綁繃帶的活,全都交給奴隸們做。歐洲的歷史本身就反映出了這種思想:勞動是奴隸的事。經過數百年的悠悠歲月,祖祖輩輩都不勞而食的人們依然在這片土地上大辦宴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之宴會的豪華程度令人咋舌。
我一邊吃飯一邊東張西望,無意間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我覺得這畫很眼熟,結果是拉斐爾的畫。我不禁問道:“這是真畫嗎”他們回答說:“當然是真的。”拉斐爾的真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食堂裡的一件小擺設。
因為是他們的祖先出錢請拉斐爾畫的,所以你滿可以說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我還是覺得頭暈。歐洲的歷史和我們完全不同。我想,像他們這樣的貴族,確實是不需要透過勞動來體現自己的價值。
簡而言之,做有錢人對他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屬於特殊的權力集團。從中世紀開始,大權在握者的出身門第就幾乎沒怎麼變過。而且,這種門第往往與歐洲的王室或貴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久前,有個匈牙利的王室成員來到了中國,他說自己還是義大利某個貴族的侄孫。再說了,他們雖然不用勞動,但讓他們費腦處理事務的過程還是非常繁瑣的,這同上班族一樣。彼時,從國外請來像我這樣的電影導演,充當初出茅廬的設計師的贊助人,宴會該如何安排,請哪位廚師來操持宴會上的吃食,諸如此類,皆是令他們頭疼的事情。
我不是在嘲笑他們。他們對我這個來自遙遠的神秘東方的電影導演會表示出如此的敬意,也是為了對電影文化做出自己的貢獻啊。
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感謝他們的話也並非虛言。
不過,跟城鄉結合部的餐館老闆一樣,我的理想是就算上了年紀以後,也能在大庭廣眾下做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