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叫喊讓她遽然抬頭望去,幾步開外站著的,不是蒼老的母親又是誰?
呼吸一滯,阿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重重地掐了一下手背。
“香兒!”
母親風燭殘年的聲音又傳來了一遍。
她終於發現這不是在做夢。
阿香趔趔趄趄地朝著那個方向跑去,決堤的眼淚一下就隨順著面頰流到嘴裡,含混不清地喊著:“娘”
母女倆緊抱在一起,白發蒼蒼的女人哽咽道:“你失蹤以後,我和你爹沒少去官府報案,可是都一無所獲,我們就猜測很大可能被山賊抓走了,這些年來,我和你爹一直活在後悔之中,後悔
當初不該逼迫你嫁不想嫁的人,否則你也不會”
“別說了娘”阿香淚流不止,哭著說,“是女兒不孝啊!女兒還以為你們一直都在怪我,甚至不敢回家去。”
“傻孩子,我們怎麼可能怪你?”帶著皺紋的手輕拍著她的頭,就像小時候安慰哭泣的她,“今日聽說剿匪成功,你爹腳骨頭扭了還想和我一起來,被我勸著才安分待在家裡,叮囑我需得馬不停蹄趕到,生怕見不到你啊。”
一句又一句的話說得阿香哭得更狠,好半晌,哭夠了,她喘不過氣地擦掉眼淚和鼻涕,和母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娘倆聊起這些年的生活是如何過來的,除了互相心疼還是心疼,還好漂泊不定的心有了歸宿。
淚水逐漸轉化為歡笑,正好經過董斌的門前,阿香稍稍頓步,母親見狀,斟酌著,還是沒有略過這個話題:“香兒,娘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董斌他,三年前就死了。”
寥寥數語,讓阿香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雙腿差點軟在原地,被母親一把摟住,接受了好一會兒,方啞聲複述:“娘你說,董斌死了?”
母親嘆氣道:“你走後沒多久,他便患上了肺病,爹孃也有送藥給過他,可他的病越來越重,連郎中都束手無策,最後沒能熬過三年前的那個寒冬。”
這番話反反複複鑽進耳中,阿香只覺一顆心沉沉浮浮,說是疼,又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疼。
先前與那位阿祈姑娘談話時,她的確腦子一熱有過期待。
期待他還在等她,期待著他來娶她。
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那其實太過夢幻了,也許最初他們的感情的確很好,也經得起考驗,可她不辭而別五年,不是五天,憑什麼能斷定他會一直記著她?又憑什麼斷定在知道她嫁過人後他還能與過去一視同仁地對待她?
真心是瞬息萬變的。
想明白這件事,阿香倒能夠接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可能了,不過是心痛但祝福罷了。
她沒想到,預期的結果種種,卻終究算不過老天爺,董斌等她也好不等她也罷,愛她也好不愛了也罷,都隨著他的撒手人寰無法再得知了。
一夜無眠,清晨時分,阿香來到了與董斌約定私奔的地方,亦是他們最初相識的地方。
放眼一片寬闊的綠地,卻瞧不見什麼蜂蝶,也聽不見什麼鳥叫,她站在樹下,撫摸著身旁的老樹幹,似乎看見了他牽著她的手來到這裡,羞澀地與她表明心意,而她紅著臉接受了。
一恍惚,又變成他摟著她靠樹坐下,滿懷期待地告訴她以後想要個女兒,那樣就可以好好寵著她們娘倆了。
那個剎那純粹得太過夢幻,金色的暖陽落在身上,預示著熠熠生輝的明媚將來,他們共同暢想著遙遠的以後,在溫暖中睡去,醒來時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便靈活地爬上樹,為她摘下幾顆果子。
彼時正好有風吹落了一顆幹澀的小果,滾到她的腳邊,阿香一呆,腦子還沒轉過來,就俯身撿起了果子,她用衣袖擦了擦,張嘴咬下一整顆。
苦澀的滋味蔓延在舌頭上,她卻怎麼也想不起它本來該有的味道。
持續的咀嚼讓口中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幾乎要讓整根舌頭麻痺,她愣是不肯吐掉。
硬吞下去的同時,延遲的眼淚突兀落了下來。
原來有些時候,錯過,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