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她練習花費的時間和經歷,也相信她不會辜負他的教學,雖沒來得及看到前面的過程,只看到最後幾箭,可那樣的自信奪目,神采奕奕,不難猜到前面的情形如何。
或許從彼時起,她在他的眼中就是閃著光亮的了。
中秋的那個晚上,她站出來為他擋酒,瘦弱的身軀攔在面前,他才發現她總是習慣性地往前站。
她說他是恩人,可他的目的不純,當真是她的恩人嗎?反而他的幾次危機都是因她而化解,隨處都是她努力奔走的痕跡,他們之間不能用簡單的施恩者與還恩者來定義關系。
他其實不懂男女之愛,少年時期性格使然,讀及書中所謂情到至深處,所謂孔雀東南飛,所謂牡丹花下死,也只會嗤之以鼻。。
爾後在一般人春心萌動,談情說愛的年歲,又恰逢變數,讓他一度覺得愛情不過是雲煙,沒有親情的血緣,也沒有友情的羈絆,只是純粹的一時興起,不會有什麼真正的長久。
直到莫祈君的闖入。
是她主動敲開了他的門,又非要留下的。
為什麼會因為她言語,她的笑容,甚至是她在身邊而倍感愉悅?
為什麼從來不愛解釋,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卻偏偏對她例外?
為什麼在她三番五次提及那個喜歡的人時,他會無端地有不快?
那夜的同情是什麼?嫉妒是什麼?慶幸又是什麼?
貼在她面龐的手悄然收攏,縫隙被完全抹去,動作比他平時更有侵略性,她的溫熱透過相觸的肌膚傳來,光滑而又細膩。
他們的距離這樣近,連空氣都變得有了擠壓的實感,火焰照耀下,人彷彿徜徉在橙色的鱗波中,神情都柔和下來。
一切問題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心若看不明白,那試一試,便清楚了。
柴木發出細微的聲響,逐漸掩蓋不住兩人越來越綿長的呼吸聲,她的眉眼幹淨得一如往常,濃密又卷翹的眼睫透過光落在眼瞼之下,影子拼湊成黑色的羽毛,只有最最纖細的筆尖才能還原,她的薄唇微微張開,像是透過水面看見正在吐息的遊魚,他的吐氣都不敢過大,唯恐驚動懵然停留的它。
兩幅面容愈發靠近,細碎的熱氣也愈發濃烈,鼻尖稍稍錯開,雙唇不過咫尺——
“汪汪汪!”
措不及防的一聲狗叫打破了旖旎的氛圍,如同虛幻夢境中一道通天雷響,劈得他恍出神思,眼前的畫面一下子破滅,她也好像才反應過來,松開把狗摟得太緊的手臂,有些慌亂
地後退幾分,偏開目光問:“林、林翊,怎麼了?”
距離這麼一拉開,他正好能看見她脖頸上細得幾乎看不見的一條縫隙,被包裹在他給予她的第一套人偶衣服中。
這一幕不需要過腦,炙熱的胸膛便如墜入冰窟般冷下來,他猝然想起她究竟是什麼,自己又是為什麼會讓她留下。
無邊的血海淹沒記憶,悽厲的尖叫穿透耳廓,收緊的拳頭發出骨骼摩擦的脆響,攥得生疼。
他完全清醒了。
如今的他不是從前那個一身輕松,可以隨心所欲的少年,除了必要的生活,其他都是虛偽的假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是萬裡挑一道具,她是最關鍵的一環,他等了十幾年才遇到她這一個,絕對不能被影響,絕對不能出現差錯。
塵封已久的心髒剛剛有一點要解除外殼的跡象,又被另一層跨越千年的封印牢牢關起來了。
深於琥珀的眼中溫情如石沉大海,遽然被深淵吞沒,周身的溫度亦急轉直下。
林疏昀漠然地轉過身,聲線淡得跟第一次見面沒有差別:“沒什麼,狗毛太細,離得遠沒看清。”
這就對了。
他從來都是這樣,只要願意,就能夠控制自己的內心,控制喜怒,控制哀懼,控制一切不開出現的情緒。
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自控。
不論何人,不論何事,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