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有心幫人,卻不會影響自己一家人的用水。
秀姑點點頭,看到村民為飲水發愁,渴得嘴唇乾裂,她心裡也很不好受。
“爹,為何鄰里鄉親家裡不打井呢?家家戶戶打的井多了,不就有更多的水用了?免得全村靠一口井。”村裡只有一口井似乎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原身從未發出疑問,記憶裡沒人回答,秀姑覺得很奇怪,張家兩口井都有水,可見家家戶戶打井都有可能出水。
老張正要開口解釋,張三嬸上門來打水了。
“老大哥,我又來打擾你們的清淨了。約莫是缺了一天水的原因,村裡那口井剛出了水,大夥兒一窩蜂似的趕上去。我家離得遠,到井邊一看,井水所剩無幾打不上來了,里長說那井水蓄一晚上就有了,我只好回來,偏生連晚上吃用的水都沒了。”
如今的水金貴得很,渴得很了才喝一口,張三嬸開口時,臊得滿臉通紅。
“一家人說什麼客氣話?我家有兩口水,就有你們家一口喝的。壯壯娘,快幫你三嬸子打兩桶水上來。”老張大方開口,秀姑答應一聲上前打水。
張三嬸歡喜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忍不住拽著褂襟子擦了擦眼角。
村裡有三個里長,自從昨晚井水乾涸,三個里長中有兩個半的里長家裡無不關門閉戶,敲門不應,叫人無聲,將那井守得極緊,輕易不讓人靠近半步。張三嬸的家離大王里長家最近,用同一堵石頭圍牆隔開兩家,她叫了好幾聲,大王里長的老婆始終不開門不應聲,明明她之前聽到了大王里長老婆和串門的翠姑說話聲,說明她在家。
翠姑嫁給苗雲後,日子過得跟神仙一樣。
她長得標緻,又有心眼兒,動情時嫵媚異常,苗雲如得了鳳凰兒一般,捧在手心裡呵護。在苗家,洗衣做飯自有苗雲的兒媳婦忙活,莊稼又有苗雲兒子侍弄,翠姑只需清閒享福即可,經常拎著炒瓜子兒到處串門,時不時都穿金戴銀走到孃家村,逛一圈後再回沙頭村。
她如今是里長夫人了,便不大將平頭百姓放在眼裡,每回來大青山村,除了往孃家略坐片刻,在村裡炫耀一回,大多數時間都在三個里長家作客。
張三嬸向老張長吁短嘆地抱怨一通,挑著兩桶水搖搖晃晃地走了。
老張這才回答秀姑先前的問題,“打井不是一件輕巧活,咱們自個兒打的井不能用,咱們不知什麼樣的地方出水,找不準位置,而且打不深,深井才好,咱們也不會砌井壁,得請專門打井的工匠。打一口井少則五吊大錢,多則十幾吊,花錢越多的井打得越深,出水越多。咱們家兩口井,前院用了十兩銀子,後院用了六兩銀子。平常人家誰有這麼多錢?”
老張臉上揚起一抹驕傲,“咱們家的兩口井都是阿碩這幾年賺錢了才打的,之前那幾年咱們家一樣吃村裡的井水,殺豬用家後的河水。”他們現在的家算是張碩一個人撐起來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就是這句話,說的就是自己兒子。
“打一口井需要這麼多錢?碩哥真有本事。”秀姑吃了一驚,難怪家家戶戶都沒井,全靠村裡那一口井用水了,平時都在河邊洗衣,很少有人用井水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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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笑眯眯地悄聲道:“咱們家一共打了三口井,明面上這兩口井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若不給人用,怕要結怨結仇,此時可是事關性命,為了活命,這人哪,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叫我這個從戰場上下來的人都心驚。”
秀姑瞪大眼,呼吸急促,不忘壓低聲音道:“爹,您說咱家還有一口別人不知道的井?”
天哪,張家居然還有她不知道的底牌。
“沒錯,咱家那口井足足花了十五兩銀子。”老張很得意,“你進門後咱家不缺水,一時就忘記跟你說了。咱家門口隔著大門兩丈處有一大塊地基你看到了吧?”
“爹,是那塊有兩間破茅屋的地基嗎?”見老張點頭,秀姑道:“因那兩間土坯茅屋破破爛爛,沒人進出,我一直以為沒主。”她早就發現了,自己家這麼好的宅子前頭卻是一大片地基,孤零零地搭著兩間茅屋,周圍荒草叢生,又堆了許多碎石塊土坯塊,很荒涼。
老張笑道:“那塊地基原先的主人家絕戶了,村裡將地基收了回來,我和阿碩有心再打一口井,就說以後還有兒孫需要地基,拿幾吊錢買了下來。那井就打在茅屋裡頭,躲著村裡人打的,請了外地的工匠,著實費了不少力氣。幸虧那時候家家戶戶忙著侍弄莊稼,鮮少有人在家,那井沒砌井臺,如今用青石板蓋著,板上鋪了不少黃土。”
秀姑驚歎不已,原先她就擔心家裡兩口井的水被村裡人用光了自己家怎麼辦,她是願意幫人,卻不願意賠上自己的家人,現在想想,公爹和丈夫事事都考慮得很周全。他們家有兩口井惹人嫉妒不已,明面上的井水用完了,大家除了感激,也就不嫉恨他們了。
事關家人,秀姑不敢不防範。
顯然,老張和張碩一樣,都聰明地把底牌隱藏起來。
收了新糧後,他們家原本打算將五十多石的陳年麥子賣掉,磨面時,陳糧出的麵粉比新糧少一點,價錢低一些,約莫能賣三十兩銀子上下。
遇到這種情況,老張和張碩決定不賣了。
旱情能不能緩解,誰都無法預測。
不日就下雨大家皆大歡喜,用心侍弄,說不定秋季能收幾石糧食。持續乾旱的話秋季顆粒無收,最讓人擔憂的是,秋季無法耕種下一季的麥子,地裡乾旱撒了麥種都未必發芽,不發芽,明年的收成可想而知。這些陳糧就是救命糧,放在明面上的西偏房裡,也能轉移大家的視線,以為張家的糧食都在這裡了。
晚飯後打發壯壯去歇息,老張和張碩這般告訴秀姑。
“百姓餓極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搶糧而食、易子而食,簡直沒有絲毫人性,根本顧不上什麼親情什麼交情,儲存大量糧食的人家首當其衝被搶。大戶人家有幾個護院,可是如何抵擋住成千上萬百姓的衝擊?每次死傷極重。有一年遇到連年的災荒,咱們家就遇到了這種情況,頭一年大多數人家存了些陳糧,倒也能餬口,勉強過了一年,次年依然旱澇不定,陳糧吃盡,村裡不少人成群結隊,如狼似虎地撞開大門,推開咱們家人,直奔各個房間。幸虧咱們家的糧食大部分藏在地窖裡,西偏房裡只有三五麻袋,都被搶走了。”
聽了張碩的話,秀姑頓時呆住了,“竟有這種事?”那場災荒原身有記憶,大概是蘇家僅夠餬口,倒沒搶到他們頭上。去張家搶糧,原身有些許記憶,但不深刻,畢竟蘇家沒去。
張碩苦笑,心有餘悸地道:“那股兇狠勁兒我都自愧不如,要知道,那可是咱們村子裡的人,個個和咱們家沾親帶故!我和爹兩人難擋一群,沒護住女人孩子,娘被推搡得撞了門框,額角破了一大塊,血流如注,壯壯不滿半歲,嚇得嗷嗷直哭。”
其實在那時候他爹孃不忍平時關係親厚的村民餓死,已經決定留下後路,賣些地窖裡儲存的糧食與他們渡過難關了,誰知沒來得及實施就遭遇了搶糧,再沒提起賣糧一事。
老張接著道:“你們心裡做好準備,若是果然再次出現災荒,我決定在他們餓到絕境準備上門之前,將偏房裡這些糧食按市價賣給村裡各家各戶。每家賣一點,有錢的直接收錢,沒錢的就先欠著,來年再還,免得他們再衝進咱們家傷人。咱家糧食入倉時曬得極幹,儲存得極好,誰都不知道是新糧還是陳糧,就讓他們以為是新糧,咱們今年沒賣糧他們都清楚。咱們家本不差那二三十兩銀子,只是不收錢他們定會認為理所當然,以後得寸進尺。”
五十多石糧食夠不夠那麼多人家熬過去他不知道,摒棄前嫌,他能做的僅限於此。
秀姑見張碩點頭,她也贊同道:“爹的主意很好,咱們家日子富足,本身就是眾矢之的,必須防患於未然。沒有災荒自然是喜事,倘或風不調雨不順,到時候咱們賣糧時當面留一麻袋半麻袋的糧食,他們得了糧食,受了恩典,就不好意思再來搶剩下的那點子口糧了。”
在災荒之年,有錢都沒處買糧食,哪怕他們收了錢不是白送,得到糧食的百姓依然會感恩戴德,畢竟他們家沒有抬高糧價,不賣糧都在情理之中,賣與他們是念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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