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淨欺負你爹!”張碩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兒子穿著棉襪子的小腳丫,他正在吃奶,不敢撓他。哪知秀姑將小野豬掉了個頭,小傢伙繼續閉著眼睛吸吮,腿腳時不時地蹬兩下,似乎知道他爹不安好心似的。
調整一下坐姿,讓兒子吃得更舒服些,秀姑問道:“春雨娘這個大嫂子可憐得很,春雨爹這事兒族裡就沒個說法?你是里長,也得拿出個章程來吧?”
一個巴掌拍不響,春雨爹和苗寬媳婦兩個人都不無辜。
苗寬媳婦逃離在危難中對她絕情的丈夫,自己私心裡認為她沒什麼錯,哪個做妻子的願意一輩子面對如此丈夫?但錯就錯在她和有妻有子有家有業的春雨爹一起私奔。她可憐,難道被丈夫拋棄的春雨娘就不可憐?年紀老邁的張老太就不可憐?
張老太口角鋒芒,罵人厲害得很,但是她為人爽朗,行事坦蕩,在自己家裡割了一回韭菜,自己都沒放在心上,沒兩日她就還了一籃小白菜。
東西是小事,不值什麼,這份有來有往的心意最難得。
張碩苦笑,“有什麼說法?能怎麼辦?往年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最後都不了了之了。沒人知道他們逃往哪裡,如今天災人禍世道亂,誰都不肯出門去幫忙找人,找不到人,剩下家裡的人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久而久之,就漸漸淡忘了。你大概不知道,咱們村裡守著老孃過日子一直沒娶上媳婦的豆腐張,他爹就是跟人跑了,二十來年沒音信了。”
豆腐張?
豆腐張是張氏一族的本家,和張碩差不多的年紀,他手藝特別好,做的豆腐白生生的又細又嫩,秀姑很喜歡吃,於是老張經常在他們家買豆腐、豆漿、豆腦等,餵牛喂騾子的豆渣也都是從他們家買的。沒想到他和他娘也是被拋棄的可憐人。
秀姑蹙了蹙眉頭,和張碩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發生這種事,上門安慰春雨娘吧,未免讓人覺得咱們在看她的笑話。當做不知道這回事吧,又讓人覺得咱們無情。阿碩,我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秀姑沒有面對這種事的經驗,有些兒手足無措。
張碩沉吟道:“明日一早去瞧瞧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日子也得好好過。”
“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而且張碩又是里長,得拿出正確的態度。
小野豬吃飽喝足後,精力十足,不是在鋪平的被褥上爬來爬去,就是往被子底下鑽,自得其樂。他不睡,張碩和秀姑都沒法子安睡,燈光亮到二更。
好不容易把小野豬哄睡了,二人吹燈睡覺,睡到半夜,突然被急促的叩門聲驚醒。
叩門聲又急又快,顯然發生了大事。
夫妻穿好衣服,東間老張覺淺,已經出去開門了,等夫妻倆趕到跟前,燈光下見到春雨的弟弟春風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哭道:“我娘,我娘上吊了!”
“什麼?”
老張和張碩二話不說,往春雨家跑去,秀姑囑咐跟著醒來的壯壯去自己屋裡看著小野豬,鎖好大門,也拿著油燈去了春雨家。她抵達時,春雨家的裡裡外外已經擠滿了人,大多衣衫不整顯然都是半夜被叫醒,見到秀姑過來,許多人給她讓開了路。
秀姑向他們頷首致謝,進了新搭好的茅草屋裡,春雨娘已被放了下來,抬到床上。
仔細一看,莫說面目可怖,便是屍體都已經僵硬了。
“我的兒啊,你咋就這麼想不開?該死的是我這個老不死的呀,是我沒教好兒子,是我沒教好兒子,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我的兒啊,你拋下我我不怨,你是我們老張家的好媳婦,我也心疼你,可是你咋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春雨有了身子沒了婆婆等你伺候坐月子,春風還沒成親哪!”張老太呼天搶地,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枯瘦的臉上憔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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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因洪災瘟疫而一無所有,她正想著省下口糧給兒孫吃自己去要飯,哪裡想到兒子突然私奔,兒媳婦夜半上吊,兩件事瞬間打垮了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腰背如弓。
“兩季沒收成咱們沒餓死,洪水來了咱們沒淹死,瘟疫氾濫咱們沒病死,多少人想活著都沒運氣活下來,親家一家人都沒了,就剩你一個血脈,咱們一家子好不容易都熬了下來等著過日子,你咋就這麼想不開,這麼不珍惜來之不易的性命?你這不是挖我的心頭肉嗎?”張老太捶胸頓足,白髮在燈光下如雪如霜,“都是我做的孽啊,是我做的孽,生個不爭氣沒臉沒皮的孽種,好好的家不要了,好好的媳婦不要了,好好的兒女也不要了,跟個小蹄子一走了之,連我這個辛辛苦苦把他養大的老孃都不要了,又連累我好兒媳婦的命!”
春風跪在床畔,伏在床沿,嗚嗚大哭道:“娘,娘你醒醒啊,娘你醒醒,你別不要我啊!爹不要你,我要你,兒子要你啊!娘,你明明答應我好好活著,要給我娶媳婦要等著抱孫子,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無論祖孫二人如何哭泣,床上躺著的春雨娘再也聽不到了,也永遠沒有了動靜。
秀姑站在張碩身邊,心裡湧現無數酸楚之意,眼淚簌簌而下。晚上正和張碩說起這件事,哪裡想到春雨娘當晚就自縊了。
秀姑對春雨爹和苗寬媳婦頓生厭惡,他們的自私導致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
“春雨他娘,你、你、你讓我說什麼好?男人就是這德性,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沒幾個老實不偷腥的。春雨爹跑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怎麼連命都不要了?人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自個兒都說這句話,怎麼輪到你,你就去上吊了?”
米氏離得遠來得晚,雖然她偷過春雨家的韭菜吵過嘴打過架,但是見到眼前的慘景,忍不住掉下淚來,有些同病相憐,“春雨爹跑就跑唄,他跟了別人跑就不是個好東西,為個壞東西上吊,你值得嗎?你死了,他和賤蹄子仍然雙宿雙飛,不管你的死活。為了兒子閨女你也該好好活著啊!你好好地活著,活到兒孫滿堂,才是你的志氣,到那時看誰笑話你!”
張老太拉著米氏的手哭道:“虎子娘,你說得沒錯,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不知道哪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在村子裡當面笑話春雨娘,她從年輕時就要面子,被人這麼笑話,回來氣得哭了一場,我勸了好幾回,看著她睡下,誰知夜裡起來上茅房,卻見到她吊在梁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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