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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東柏堂(7)

說著不放心似的,滿含憂鬱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我看你心神飄得很,聽我一句勸,蛻了皮照樣能活,還能活得更好!切切不要一味傷身吶!”

肺腑之言,聽得歸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緊了老人的胳臂,伏在嗆人的菸草味中,眼淚終毫無預兆地滾滾而下,她整個人抖得厲害,嗚嗚咽咽,『乳』燕失孤,在這天寒日暮裡頭,盡情哭嚎了出來。

老人見引得她好生哭這一場,心中略略放下心來,以為多少能激勵她幾分,對小女娃日後總歸有幾分好處的,卻不知,眼前哭得恣肆透徹的小姑娘,那淚水,並非是覺得歲月可回頭,而恰恰是:

這一切一切,都再也回不了頭了!

這世間,髒了的,註定再也乾淨不了了!髒了便是髒了呀!

然而,這恰恰是已飽經世事的淳樸老農所不能理解之處。

哭得久了,歸菀嗓子也啞了,加之一路跌宕,烏髮散『亂』,整個人,一下就憔悴得扎眼。

可惜老農家中連梳頭的篦子也沒有,再看那小姑娘,雙髻歪歪扭扭的,媛華嘆了口氣,只得用手指,粗粗給歸菀梳理一番,歸菀默默端坐著,等媛華停手,轉過沖她努力展顏:

“菀妹妹怎樣都好看。”

這樣的讚美,偏偏是歸菀的心頭刺,生生著痛,那個人,就是因為這唯一的理由罷?她厭惡自己這張臉,這具身子,遠甚任何人,歸菀嘴角微微扯了扯:“姊姊,我寧肯生得如無鹽女。”

媛華本一怔,很快明白過來個中涵義,一時間,不知接什麼話好,恰巧老人進來,媛華忙迎了上去。

收拾好老人熱心給裝帶的乾糧,媛華第一回覺得有錢便好了!有錢,她便能給眼前老者重修葺茅屋,添些農具,甚至扯幾尺新布給小娃娃做新衣裳!可是她們什麼也沒有,除卻那口箱子以及親人給的幾樣舊物,那已是唯一真□□想,看一眼,便可讓人砥礪前行的念想,否則,這樣的艱難旅途,她們到底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臨行前,歸菀悄悄將晏清源丟給她的花囊放在了門口石板上,她本恥於拿此贈恩人,卻實在找不出第二樣物件來替,心底暗暗道了句“老伯對不住了!”,方兩眼含酸挑簾鑽進了馬車。

按老人指點,馬車駛出了裡把路,歸菀才重新打了簾子,夕照落到她臉上,映得蒼白麵孔似有了血『色』,她已辨不出壽春城方向,只看著陌生蒼茫四野:

八公山上,楓火依舊;等到冬日,還能有晶瑩大雪世界,只是,她案頭天青『色』『插』瓶裡再也無人『插』花了罷?小燕子春天再來,再也找不到它們熟悉的瑣窗朱戶了罷,陸府的主人很快便也只剩白骨一堆了……

歸菀痛苦地掩住臉,久久都未再出聲,久久都未肯抬首。

“你不要怕,這劍,是用來了斷我和歸菀的!你不要過來!”媛華反手便把劍身架在了脖頸間,手底微用了幾分力,一線紅痕便順著劍身流淌了下來。

“你……別呀!別……哎,你!”晏九雲驚駭不已,急得無法,口吃了一樣,登時不敢再向前一步,“我放你們走,你把劍放下來!”

媛華直搖頭:“我不信,你去備車,先將菀妹和那口箱子給我放好了!”

晏九雲見她雙眼紅得駭人,一頭秀髮早『亂』得不成樣子,可眼神裡,卻不見一絲猶疑,生怕她脾『性』上來,真的就血濺大帳了,一面應下,一面小心往後退著碎步:

“顧姑娘,你可別做傻事,只要你不做傻事,我……”他像是下了極大的力氣,才信誓道,“我放你們走便是,我說話算數!”

說著擺了擺手,示意媛華冷靜,看她沒有進一步動作,留一句“等我”折身就飛奔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按媛華吩咐將馬車備好,又把箱子和歸菀弄了進去,愣了一愣,總覺少點什麼,回過神,忙把她們那個以往放細軟的包裹和幾塊胡餅一併給塞進車廂。

這下似乎準備齊全了,可是,那個倔強的少女就此要走了呀!晏九雲忽覺委屈極了,眨巴眨巴眼,眼睛都要酸了。

馬兒“突突”噴了幾聲鼻息,媛華聽得一抖,他真的答應了?似不能相信,這個噩夢她們做的太久太久,人就是可笑,好不易明明醒了,沉甸甸的感覺卻還在,利劍高懸於頂的感覺也還在。

“你,”晏九雲進來見她直抖,忍不住關心道,“怎麼駕車呢?你們兩個姑娘家要往哪裡逃?顧姑娘,你們要去哪兒?”

他有些茫然。

又有些無措。

媛華仍不松劍,直到扯住韁繩,才對晏九雲微微一笑:“小晏將軍,不勞你『操』心了,至於你的劍,也別要了。”

她本是要留著防身或是自刎,更是怕他這個關頭還要反悔,此刻,但她知道她應將最後一齣戲演得完滿,溫柔看向他,說著自己也不信的話:

“就當是個念想,小將軍,大恩不言謝,青山不老,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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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了片刻,晏九雲似才懂她話中深意,呆呆望著她:“顧姑娘,那你會記得我嗎?”

說完話哽在了喉間,少年滿含期許又略帶羞赧的的目光,悉數落入眼中,媛華用力點了點頭:

“會的!”

可是她再也沒有回頭。

一聲輕叱,按著記憶裡乘車的經驗,按著偷看的晏九雲帳中輿圖,要永遠地去了,夜風呼呼地直灌進她的鼻口和胸膛,卻沒有半點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