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它近似道玄師兄所作,才不值得心疼。
而且,老朽蹉跎一生,而今終於望見前路,正是最高興的時候,焚去從前畫稿,也是為今下望見前路而賀喜,又有甚麼值得心疼的?”楊惠之面露笑意,回了那出聲的青年道士幾句。
他把話說完,方才覺得當下氣氛不對,轉頭就看到了那幾個面相陌生的道人。
楊惠之的神色又變得侷促不安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群不速之客。
站在他身側的群道之中,除卻為首的青年道人面色和善以外,其餘幾個道士多是神色低沉、眼神裡藏著莫大心事的模樣,他們這副作態,更叫楊惠之不敢接近。
老畫師正惴惴不安之際,蘇午與陶祖、洪仁坤緩行而來,站在了他的身後。他見到蘇午走近,頓時大鬆了一口氣,面上又流露出放鬆而謙卑的笑意,側身向蘇午說道:“不良帥,這幾位高道……”
“我知道他們。
老丈,當下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往那邊去。魏洪煮了肉湯,你先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蘇午笑著打斷了楊惠之的言語,向其點頭說道。
楊惠之趕忙應了幾聲,又側頭忌憚地瞥了那以青年道人為首的群道一眼,從這處火堆旁匆匆離去。
投入烈火中的畫軸已燒得差不多,只剩殘餘灰燼了。
蘇午隔著那堆烈火,向對面的青年道人稽首行禮:“李含光道友,貧道稽首了。”
那領一眾高矮胖瘦不同、唯有眉宇間同有重重心事的道士前來的青年道人,正是茅山掌教大宗師——含光子。
李含光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面的蘇午,同樣躬身稽首還禮,而後笑著向蘇午問道:“尊駕可曾授得符籙,得道門真傳,有三師護道?
不然何以稽首行禮?”
“也曾授得真籙。”蘇午笑著回應,大道神韻自周身流轉,於身後隱約交織成一道昏黃符籙。
那符籙若隱若現,其上種種雲芨文字、祖師印記,終歸難以明晰。
只是符籙道韻展現開來,便有‘另闢新天’之相——李含光陡見那道模糊不定的符籙,其面色驚訝,開聲道:“似有太平道符籙之道韻,天下傳言道友系在山野間隱居百千載,逢盛世而出。
如今看來,傳言是真?”
蘇午故意未有直接展露黃天符籙,只是外放幾縷黃天道韻,李含光卻也識出了這般與漢時太平道近似的道韻,其見識確是非凡。
含光子臨於蘇午眼前,更叫蘇午生出一種‘遠在天邊,捉摸不定’之感。
此般‘捉摸不定,遠在天邊’的感覺,蘇午只在面對展露陽神之時的陶祖身上,感應到過。
他因而猜測,這位‘含光子’、日後茅山復興三祖之中的‘興祖’,時下或已真正證就陽神,登臨此岸!
而李含光目視蘇午,亦覺得蘇午好似一個‘謎團’一般——他分明能從這位不良帥身上,揣摩到種種法門痕跡,然而那諸般法門相互勾連,彼此巢狀,彼此推轉,竟又好似變作了一種精密至極的‘道理’,在他目下徐徐運轉著,他縱能勘破其中一環,卻也無法借那一環,窺得秘密全貌!
以李含光如今修行,足可以‘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
但這般‘一葉知秋’的洞見,在這位不良帥身上,亦絲毫不起作用!
這樣‘謎團’,反倒叫含光子陡生‘求解’之心。
而蘇午對今下見到的第一位真正活著的‘陽神’,亦有頗濃厚的探究欲。不過,在此之前,還是需要先分出敵友,辨出內外。
蘇午未有回應含光子的疑問,他在火堆前盤腿坐下,含光子及其身後群道亦紛紛‘落座’。
雙方坐定以後,蘇午目光從含光子身後那些神色或忌憚、或凝重、或敵視的道人身上掠過,轉而向含光子問道:“道友並不似突然臨於此地,恰巧與貧道一行在此相遇,倒像是專程來尋貧道。
道友為何而來?
請明示。”
在含光子身後群道之中,蘇午亦看到有幾張熟面孔。
譬如茅山宗葉法善,譬如眾妙宗神視。
前者見蘇午目光投來,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後者則神色慚愧,想要與蘇午言語甚麼,終究在身旁尊長眼神壓迫之下,不敢出聲言語。
含光子身後群道,對蘇午分明懷有戒備與忌憚,甚至有些道人的神色堪稱敵視。
偏偏含光子本人是一副和風霽月的模樣,旁人見到這副情景,不免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