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裴安懿朝著皇城裡深深一叩。
帝姬的這一跪、一拜、一叩,像是一把利刃,劃開了天底下讀書人心中的隱痛。
飽讀詩書又如何,真才實學又如何,世家把持朝政,他們的青雲之路杳杳難明。
“長公主大義!”人群之中不知誰先說出了這句話。
“長公主大義!”
“長公主大義!”
振臂一呼紛紛響應,就像是滾燙的油鍋裡滴入一滴涼水,苦世家久已的長安學子群情激奮,引臂高呼。
如此動靜不消一個時辰便傳遍了不大的長安城。天光大亮之際,長安城內的白衣學子全都聚集到了皇門口,同裴安懿一道跪在了皇城門口。
管著護城軍的將領進退兩難,本想驅趕人群,卻又礙於長公主的身份不敢有所動作。
正打算上朝的歐陽洛自然也聽到了訊息,混跡官場多年的歐陽洛隱約感覺到,今日便是起事之機。於是在去上朝的路上匆匆折返,穿著官服來到了皇門前,穿著官服端跪在了登聞鼓前。
不少寒門官員在得到訊息後從上朝的路上折返,同歐陽洛一樣跪於了登聞鼓前。
誰敢坐於高堂上為堂堂長公主主持公道,誰又敢說自己要為全天下的學子們來主持公道?裴安懿所請無一人敢接。
從清晨跪到午後,足足半日,裴安懿身後足足有百餘號人跟著同跪。他們之中,有屢遭排擠的寒門官吏,有錚錚熱血想要還吏治清明的青年學子,有受欺壓久已的平民百姓。
信王府。
裴榮辰品著熱茗,望著窗外,面色陰沉。
身邊的貼身小廝童虎將外面的局勢一五一十地講給裴榮成聽。
“殿下,長公主那邊將此事鬧得如此之大,我們要不要……”
“哈哈哈哈。”面前的人忽然爽朗大笑起來,明明是大笑,童虎的背上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和信王打過交道的人多覺得他溫順賢良,日日夜夜跟在他身邊的童虎卻親眼看到過,這位殿下曾經笑著一片一片地剜下一個刺客身上的肉,就為了逼問出他的主子是誰。
“王家的人難道都死絕了嗎,竟然叫這麼蠢的人做了家主,盡做些蠢笨如豬的事情。”
“他以為當家刺殺能給新帝一個下馬威?愚蠢至極,新帝的下馬威是給了,同時也給了有心之人天大的把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蠢笨如豬簡直是。”
“殿……殿下,”童虎顫著聲音,“那我們——”
“我們什麼都別做,先看看宮裡面那位和李王顧張四個世家有什麼動作。”
“這長安吶,水怕是要渾起來了。”裴榮辰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不過也好,有人替我攪渾了這潭水,我才好渾水摸魚。”
日漸西移。
裴安懿抿了抿幹癟的嘴唇,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她已經跪了快四個時辰了,滴水未進,如今嗓子像是被一萬根針刺著。··
估摸著風寒還沒大好,她現在渾身作痛,眼前也有些發黑。
她的面色發白,但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叫人從這張臉上看不出半分痛苦。
她將手撐在膝蓋上,穩住了身形。裴安懿心裡清楚,世家的那幾位,現下應當比她更加的難熬。最多再過四個時辰,便會有旨意從宮裡傳出來。
她只需要撐住,等著。
晚間淅淅瀝瀝下起了冬雨,豆大的冬雨打在身上,生疼。
吹了寒風又淋著雨,裴安懿到底是到了極限,眼前一黑,身體朝著一旁歪去。
墜地的疼痛感並未襲來,裴安懿被一雙溫熱的大手穩穩托住。
裴安懿撐了撐眼皮,看清了來人。
顧家嫡子,顧柳然。
“殿下,你何苦——”顧柳然眼中流露出關切之色。
裴安懿沒有領這份好意,將他往旁邊推了推,繼續跪好,冷聲出言打斷道:“顧公子可是來一道同孤為天下學子請命的?”
“殿下,你身份尊貴,若真要請命進宮就是,何苦敲登聞鼓跪於此。”顧柳然一手撐著傘,一手勸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