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懿往後望了一眼,雖至夜色,但她身後跪著烏泱烏泱幾百來號人,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今日之事必須成。
“你與其在這裡勸孤,不如去看看宮裡有沒有旨意傳出來。”裴安懿忍著痛感,冷言道。
話音剛落,便有一小黃門捧著聖旨從宮門裡出來了。
“聖——旨——到——”
裴安懿知道,自己這算是贏了,而她也再支撐不住了,徹底暈了過去。
馬車搖晃顛簸,醒來之時裴安懿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馬車裡放了約莫四五個暖爐,熱得她身上都發汗了。
她身上已經換上了幹爽的衣物,頭發也被人細細擦幹了。
她覺著頭疼得厲害,渾身不大想動。
聽到馬車裡的動靜,王阿花估摸著馬車裡的人已經醒了過來。便對著車裡道:“殿下,馬上就到長公主府了。”
裴安懿剛想抬手掀開簾子去看看外面的天色,哪知曉一動渾身便痛了起來。
裴安懿抿了抿幹燥的嘴唇,想叫人拿水來喝,張口兩次,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水。”第三次,她終於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這馬車四周用牛皮封得嚴嚴實實,不透一絲風,底部鋪上了三層蠶絲被,說是馬車,其實是一張有牆有頂的床更為貼切。
習武之人五感皆優於常人,王阿花脫去鞋子,靈巧地鑽入了馬車裡,倒了碗水,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裴安懿嘴邊。
“殿下,”王阿花垂眸,面前的人滾燙的、的體溫透過接觸的面板一寸一寸地傳了過來。望著面前蒼白憔悴的臉。有一句不合身份的話卡在了王阿花的喉嚨裡,她不猶豫著,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清水飲 下,幹得發痛的嗓子稍稍舒服了些,看出了面前人的猶豫,裴安懿出聲道:
“講。”
王阿花想了想,問道:“殿下為何要這樣做?”
你貴為長公主,天下寒門與你何幹,百姓生計又與你何幹?
“你既是孤的心腹,孤也就不再瞞著你了。”裴安懿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孤的心思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孤想親手創下盛世。”
“孤雖有創盛世之心,卻不知道要去創一個怎樣的盛世。”裴安懿望向王阿花的眸子閃了閃,緩了一口氣道,“直到很久之前,有一個人帶著孤見了一些事情,叫孤心裡明白了許多。”
“孤辛苦謀劃這件事,其一是孤創造盛世需要借天下寒門的力,其二,孤的盛世中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孤以為,一個強大的國,應當給所有人求一個公允,叫所有人都安居樂業。”
王阿花聞言心中微動,所有人都得一個公允嗎?她想到了那把生鏽的刀,那把被上輩子賣到獸鬥場的自己撿起的生了鏽的刀。
她眼眶不知為何忽然就酸了,她明白權貴虛偽,多會演戲,演得比戲臺上的戲子逼真多了。像長公主這樣權貴中的權貴,自然也是鼎鼎出色的戲子。
但她望著裴安懿淡漠又堅定的眸子,她更想相信她沒騙她。
自己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哪裡需要勞煩這樣大尊大貴的人去演戲騙她。
王阿花嚥了咽口水,垂著頭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道:“我小時候,其實過得並不好。”
她總是告訴自己,那個家對自己一點也不重要。自己習得了一身武藝,想去哪就去哪兒,這輩子找個不用殺人的活好計,任其逍遙自在快活。但再怎麼對那個家失望透頂,她被賣到獸鬥場的時候她也才十七歲。
說不難過定然是假的,但她習慣了這樣的事情發生,再難過也沒有用,也不會有人可憐她。
“有一年,下了像今日一般的一場冬雨……終日都在下的冬雨,屋裡漏雨,將我的衣服淋濕透了。”
“我跑了出去,拼命跑,可是哪哪都在下著冬雨,我無處可以躲藏。”
“我衣服也換不了,濕濕的,貼在身上,像那場冬雨一般,甩也甩不掉。”
裴安懿喉嚨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在殿下所說的盛世裡面,是不是,就不會有像我這樣的無處躲雨的人了?”王阿花抬起頭來,笑了笑,自問自答道:“若是如此,阿花先行謝過殿下。”
替過去的自己,謝一謝這未來想要創造這樣一個盛世的掌權者。
一場無處可躲的冬雨麼?裴安懿很難不想到從前小時候的一些舊事,她又何嘗不是經歷了一場躲無可躲的冬雨……
她想到微微闔目,隱藏住了翻湧思緒和情緒,無數言語卡在喉嚨裡,最終只道了一句,“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