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惡人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死亡。
仵作驗出來是毒, 鶴頂紅,這毒就藏在許言鍛的裡面牙側,咬破包著毒的小布包便是了。
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張沁沁罕見的一身素白, 頭上戴著一朵素白的小花, 看著懷中那兩百兩銀子,嘴唇翕動, 最後從幹澀的喉嚨裡擠出了幾個字來,“她、她還有沒有說些什麼?”
王阿花想了想,道:“有。”
“她說她不甘心。”
張沁沁身體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牆,垂著頭望著懷裡的銀塊, 王阿花看不清她是個什麼表情。
“呆子啊。”
極輕極輕的三個字,飄散在風中, 像是嘆息又像是自語。
許言鍛無父無母, 蘭姨從採蓮閣那邊連夜趕了過來。
許言鍛葬在了採蓮閣不遠處的山頭上, 那裡山清水秀,是個睡大覺的好地方。
人是如何死的,為何死的?
這件事情不難查到, 或者說始作俑者覺得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好隱藏蹤跡的必要。
大理寺不是裴安懿控制的地方,雖有暗衛守著, 但什麼人見許言鍛,裴安懿是幹涉不了的
要說可疑,那便是一月之前李太後親自到牢房來了一趟, 且不說太後常年守在宮裡面敲鐘禮佛不常走動,就算李太後是個樂呵活潑腿腳好天天逛園子的小老太, 王阿花也不覺她會逛到牢房裡來。
沒人知道李太後那日同許言鍛說了什麼。
喪事辦得簡單,現在天氣逐漸熱了起來, 屍體停放不了多久,採蓮閣那邊的人做主,停靈七日後,屍體直接運了回去。
張沁沁頭上的白花還沒有摘下,也沒有出殯送行,當晚一襲白衣,入了長公主府。
到這一步,有誰還記得私鹽的事情?
世家將種種事端扣在了許言鍛的身上,扣得十分緊實,皇帝那邊沒有什麼聲量,
裴安懿在拿到冊子的時候,差不離也能猜到,私鹽一案,竟有信王的手筆。皇帝雖然厭惡世家,想借著這件事情削下世家的一塊肉,但哪裡捨得動自己目前唯一的兒子,於是不痛不癢的說幾句,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
那日李太後來勸說自己“棄車保帥”,走的應當是先禮後兵的法子。她不應,世家極有可能是幫她去“棄車”了。
只是不知道那日兩人說了什麼,許言鍛竟會自絕。
寅時的露水順著飛簷滴落,廊下銅鈴在晨風裡撞出細碎清響。王阿花盯著食盒屜格裡三枚青玉匙箸出神,昨夜裡特意溫著的酒釀圓子早已凝成冷膏,兩人竟然在書房說了一夜的話。
書房窗紙上躍動的燭影忽地劇烈搖晃,張沁沁的影子如折斷的竹枝般傾倒,翡翠護甲在案幾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
“都這個時候了,殿下還不肯下決斷嗎?”帶著哭腔地詰問穿透窗紙,驚飛了簷角棲著的寒鴉。
張沁沁撞開雕花門的力道大得駭人。王阿花瞧見她襟口暗繡的纏枝蓮紋沾著點點燭淚,彷彿雪地裡開敗的花。那支慣常斜插在鬢邊的累絲釵竟歪斜著沒入發髻。迎面迎上了在書房外面的王阿花,張沁沁一愣,道了一句”告辭。”沙啞的尾音散在穿堂風裡。
書房內彌漫著濃重的安息香氣。裴安懿半張臉浸在陰影裡,指尖正摩挲著本泛黃兵書,書頁間夾著的幹枯木蘭突然簌簌而落。
王阿花左手手腕上的傷口彎彎曲曲蜿蜒而上,想一條粗壯的樹根,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長好,裴安懿的目光落在上面,好一會兒,她淡聲道:“孤要出去一趟。”
一夜未睡,裴安懿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外面對許言鍛的死已經有動靜了。活著的時候幾個世家沒人將這位大晟第一位女子武狀元放在眼裡,人死了倒有許多家出來奔喪,起詩立傳。
五更鼓恰在此時響起,驚起滿庭白幡。裴安懿踏著喪儀樂聲走向角門,腰間玉佩與相撞的叮咚聲漸漸湮沒在晨霧裡。王阿花站在廊下,忽覺東風裹挾著的撲在面上的紙錢灰,像極了她們去年一道去桃林賞雪喝酒時落在許言鍛肩上的細雪。
皇後“養病”的行宮就在長安郊外。行宮外層層疊疊的守衛,哪怕裴安懿是長公主,令牌也是不好使的。
裴安懿回頭,看了一眼王阿花,又看了身後一派女使,道:“煩請跟皇後通傳一聲,就說孤一個人進去。”
行宮大門緩緩開啟。
鎏金纏枝香爐騰起嫋嫋青煙,裴安懿踏入殿門的剎那,簷角銅鈴恰被東風驚動。李皇後拿針線的手晃了晃,銀針在錦鯉眼睛處偏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