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來也有七八個月了,李皇後大著肚子,躺在貴妃椅上慢悠悠地繡著百子圖,見裴安懿來了,很是開心,挺著肚子起身招呼著。
“小心門檻,”李皇後扶著肚子像一個普通的閨中少婦一樣,“安懿來啦,本宮好幾月沒見什麼人了,都快把我悶死了,還好你來了,給我解悶兒。”
裴安懿緩緩扯出一個笑來,“我來也沒有帶些東西,姊姊不要嫌棄才是。”
“哪裡的話,安懿摸摸看,這小皮猴又踹我了。”溫軟掌心裹著裴安懿的手貼上綾羅,恰逢驚雷碾過琉璃瓦,一場大雨將下未下。掌下躍動的哪裡是胎兒,分明是日後攪得長安不得安寧的餘波。
這個孩子,世家信王皆有想法,不管訊息瞞得多仔細,註定不會生得順利
李皇後撫著滾圓的腹部輕笑:“不知道是個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裴安懿探出手去,輕輕撫上了滾圓的肚子,淡聲道:“新帝應該更想要個皇子。”
“我卻想要個公主。”李皇後突然傾身貼近,發間九鸞銜珠步搖的流蘇纏上裴安懿玉冠,低聲道:“你見過的,冷宮井裡泡脹的皇子屍首,比禦花園池中的錦鯉還要多些。”
香爐裡爆出個火星子,驚醒了簷下棲著的白頸鴉。裴安懿垂眸望著滾落腳邊的繡花撐子,百子圖中那個騎竹馬的女童,金線不知何時斷在笑渦處。
十二幅湘妃竹簾嘩啦啦響成一片,李皇後拿起一旁的鎏金託盤,輕聲道:”這是陛下差人送來的長命鎖,說是特請青城山道長開過光的。”
“我倒不希望是個男孩兒,是個女孩兒便好。”
“希望她能一生順遂平安,希望她能隨心而活,不像我……”
“祝姊姊能得償所願。”裴安懿垂下眸子,說著違心的話。
“安懿你就莫要騙我了。”李皇後放下手中的長命鎖,“若是小家夥是個女孩兒,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是個男嬰……怕是難活。”
信王絕不會允許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這個弟弟出生。新帝失權,不見得能保得住這個孩子。
裴安懿的衣袖被緊緊抓住,李皇後像是看透了什麼一般,緩緩說道:“我雖出身鄉野,但頂著這頂鳳冠這麼多年,有些事情還是看得明白的。”
“你今日來此,想來不只是給我解解悶。”李皇後的手緩緩墜下,“安懿,你幫我瞞著這個訊息這樣久,我很感激。”
“這紅磚綠瓦裡,吃得淨是女兒家,吸花食蕊,本宮知道你處境艱難,為了保全自己,你想利用這件事做些什麼,本宮也不會怪你。”
“只是、只是……你是她的姑姑,若是個女孩兒,你、你能不能把她保下來……
暮春的晨霧還未散盡,簷角銅鈴在風裡叮當作響。裴安懿怔怔望著青磚縫裡鑽出的野棠花,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來的。
待王王阿花來的時候,只見裴安懿癱坐在青磚上,倚著門框。
“殿下!”
聲音驚飛了滿樹山雀,王阿花踉蹌奔來。暖黃光暈裡,裴安懿看到自己映在宮牆上的影子,像團被雨水打濕的殘絮,正順著朱紅門框緩緩滑落。
“孤要當惡人了。”
她任由王阿花將自己冰冷的指尖攏進掌心,
劇咳來得猝不及防。似乎要將五髒六腑咳出來一樣
猩紅血沫濺上石階時,喉間腥甜翻湧得愈發厲害,她摸索著去掩唇,卻抓了個空。
空氣冰冷又彌漫著濃稠的腥味。
“殿、殿下。”王阿花驀然一顫。
“只是風寒,不要緊的”裴安懿隨意擦了擦嘴。晨風捲起滿地棠花瓣,掩住了青磚上蜿蜒的血痕。
王阿花抿了抿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裴安懿不想告訴她的,她便通通裝作不知道。
一旁的人將周身的力都卸了下來,倚在她的身邊,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