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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劣的生存環境並非全然無用,至少對e而言,她在進入這所學校的瞬間就比常人懂得了更多的東西。她的觀察力在長年累月的責罵下已經鍛煉得爐火純青,察言觀色和逢場作戲幾乎成為了她的本能,“嬌弱無能”甚至一度被她當做攻擊開始前的“小把戲”——她清楚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個什麼“不屑一顧”的東西,自然願意將這個“表象”打造得更加徹底。
只要最後結局是勝利了就好,過程根本不重要。
所以在進入這所學校開始,e就自然而然地披上了“膽怯”的羊皮。
她從下車開始哭,進入校醫院後更是渾身顫抖幾欲昏死過去。持刀的醫生在取下她手腕裡的移動終端後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他說:“別怕,你的同伴都在這裡。”
我的“同伴”?
人類的思維總是具有一定的自動辨別和自動歸納的能力,他們擅於將毫無關聯的東西結合起來,從而提取出他們眼中的相似點。e沒有同伴,但醫生能說出這句話,就證明瞭這所學校裡勢必還有和她“具有共同點”的人。單單一個“都”足以證明人數≥2,醫生能見到的基本都能歸於“患者”的大分類,也就意味著和她一樣在這座手術臺上取走終端的人,至少還有兩位。
他們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來?
e眨著眼睛茫然地望著四周,纖長的睫羽不斷地抖下晶瑩的淚珠。她看起來害怕極了,臉色蒼白嘴唇發抖,偏生還端坐著,整個人就像一隻可憐的幼獸。
麻醉劑將她的思維和反應無限拉長,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才避免打破自己剛營造出的人設。e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並不妨礙她意識到這些人扮演了什麼角色。她努力辨別著空氣中的聲音,努力挪動著自己僵硬的手臂,努力地抓住過路人的衣袖,睫羽低垂瑟瑟發抖。
“請問,”她抵禦著身體裡的麻藥,幾乎是兩個字兩個字向外蹦,“我,什麼,時候,能夠,見到,妹妹?”
“再等一會,”這位過路人的聲音和方才在車上與回答e的那位如出一轍,他像是什麼領導者,一舉一動並沒有其他人的拘謹,“去校長室辦個入學手續,就能見到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聽上去就像沉迷尼古丁的老煙槍。但是e並不在乎這個,她只是盡力地攥著手中的衣袖,低著頭,顫抖地看著自己鞋子的重影。
“我怕,”她壓抑著聲音裡的哭腔,看著眼淚一滴滴濺在地板上,“好疼。”
她的右手手腕上還纏著繃帶,麻藥的效用正在逐漸流失,疼痛隨著時間的逝去水漲船高,一點點刺激著她模糊的意識。這不是e受過的最重的傷,連重傷都算不上,她早就習慣了因為各種原因遭到欺辱打罵,她能接受奶奶的鞭子,自然能接受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
但眼淚對旁觀者有用。
她聽到男人嘆了口氣,戴著手套的寬厚手掌壓在她頭頂的發絲上,幹燥的香煙味帶著模糊的咖啡香就像冬日的爐火,一瞬間溫暖了e顫抖的心髒。他在e的頭頂上摩擦了兩下,然後彎腰牽起她冰涼的小手,從校醫院到校長室的距離那麼遠那麼漫長,e跟著男人的步伐,卻一步也沒有踉蹌。
多奇怪啊。e想,我想問的問題居然一個都問不住來了。
她低著頭,光是抑制住眼眶裡的淚珠就要費勁全身的力氣。她突然不想哭了,甚至想仰頭笑著換取男人一個“堅強”的誇獎。
她不斷地想著“父親”這個詞,不斷地想著被父親帶走的妹妹。
直到男人停下了步伐。
“可以自己走進去嗎?”e揚起頭,和低頭詢問的男人對上視線,“拉開門,自己走進去。”
她看向緊閉的木門,走上前握住門把手,背對著男人點了點頭。
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她聽到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他說:“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表現得太特殊。”
……
“然而e犯錯了。”
柯心妍微垂睫羽,驀地輕笑了一下。
“她終究還是做了一件特殊的事。”
……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偶然,有的只是隱藏在偶然之後的必然。
在譚笑跳樓的一個星期後,e看見那位新來的轉校生在夜幕降臨後回到了校醫院。她低著頭,面無表情地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e跟在她身後進了校醫院的大門,看見一位醫生將她抱起來,取出了她藏在睫羽下的眼珠。
那是個極端詭異的場景,e躲在大廳裡成排的休息椅後,用盡全力才抑制住了自己的尖叫。她看著醫生將缺了一顆眼珠的轉校生抱進電梯,看著電梯的數字逐步攀升,挪動著僵硬地步伐將自己挪回宿舍樓,才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什麼樣的人可以被隨意挖出眼睛?e想,轉校生難不成是機器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