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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地下紫禁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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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被夢魘住的地方。

“福錕,去,幫幫公主。”

福錕一言不發,走過來。鏡子裡的福錕。我知道,別想騙我,這是一個偷天換日的把戲,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夢。只是夢魘,醒來後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現在我無法阻止他,我想躲開這個人,卻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近。他毫無懼色,態度從容。他更換杯盞,斟滿茶水,將杯子送至我的唇邊,另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將茶水送進我的嘴裡。在夢裡人也能喝水,但我被茶水嗆住了,咳了起來,將一口茶噴濺在福錕身上。我醒了過來,但是茶水噴濺過的地方,卻像是被水浸壞了的紙張一樣,變得透明,水漬在福錕身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空洞。哦,這個是紙做的人,這個紙做的不堪一擊的福錕!

接下來的一幕是不能用“瘋狂”二字形容的,但未必意味著我從夢中清醒,我只是從剛才那個僵硬的狀態裡清醒,僅此而已。我很快恢複了平靜,事實上我在宮裡以冷酷著稱,我對打擊奴才從來不感到有什麼不妥,我因為冷酷的沒有表情的外表成功掩飾了恐懼與孤單。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別人將我視為恭親王的女兒。這個做派看上去十分奏效,但我的冷酷在這裡變得單薄而脆弱。在安公公面前,我知道,掌握著這個世界的鑰匙的人不是我。可我會掩飾,這是我在宮裡的日常功課。

“安公公,你的茶的確很好喝,是我從來沒有嘗到過的。這是一次讓人難以忘懷的經歷。”

“我什麼時候騙過公主呢?”

“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情:福錕已經死了。”

“您說呢?”

“這正是我迷惑的地方,如果說福錕已經死去,那麼站在這裡的人是誰?若是福錕沒有死去,可我親眼所見,他在我眼前消失了。安公公,福錕死了,還是沒有死?”

“您看到屍體了嗎?在上面的世界,總歸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公主,您看到‘屍體’了嗎?或者說,您看到‘人’了嗎?”

“如果這是一個人的話。”

我瞟了一眼那個被水漬透的福錕。福錕的影子和夢。

“在這個倒立的世界,我們允許影子活著,前提是,如果我們需要他的話。”

他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

“也就是說,在上面那個世界,福錕已經沒有了?”

“福錕大人一直對自己的夢心存好奇,也一直惦念不忘,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夢去了哪裡,今天我讓他如願以償,與久違的夢打個照面。福大人真是沉不住氣,看見自己就迷惑了,再也無法從自己身上掙脫。這能怪誰呢?既然他已經做好準備,既然他已經準備好拿回自己的夢,如若他比夢中的自己更強大的話,他是可以拿回夢。但是他充滿了疑惑,充滿了不自信,被一個影子弄得顛三倒四,這又能怪誰呢,一個人對另一個自己的熱情又如何能阻止呢?夢的吸引力如此強大,沒有人不在迷惑中舍棄自己,去與夢合二為一。公主,福錕已經與他的夢合二為一了,我無非是成人之美罷了。”

“好個成人之美!這一切,難道不是你的圈套麼?福錕怎麼能預見這樣的結局,安公公,你無須掩飾,你當著我的面處決了福錕,我想知道,你可是還打算處決我?讓我一點痕跡也不留下,幹淨地消失呢?!”

“公主您多慮了。您說得沒錯,我當著您的面處決了福錕,這是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在宮裡,只要一個人願意以失去夢為條件而獲得好處的話,他就不該再費心惦念自己的夢,不該心存僥幸,將好奇心用在找回夢上。他應該全身心投入辛勞,記得承諾,忘了夢。這麼多年,福錕做得很好,他是個好奴才,可為何墮落到今天的地步?這說明夢出了問題。夢有時是會出問題的,它反過來幹預人的生活,而無夢人,有時也樂於幹擾一個已然獨立的夢。福錕損害了我對他的信任,所以他的夢才會隨著腐敗。瞧瞧,幾點水漬就能弄壞他,這意味著,他是該被處決了。所以福錕的消失,是一個必然的、合情合理的處決。不過,他是在心滿意足的情形下離去的,他的走雖然歷盡苦楚,結局卻是令人滿意的,因為他符合他的承諾。一個人死於承諾,便是死得其所。如此,您還認為,這是我有意為之的處決嗎?”

“這是你的地盤,我能說什麼!”

“您看上去並不害怕,也未見驚慌。您將自己藏得很好,掩飾得很好,雖然您一度陷入恐慌像是被凍僵了一般,但是您醒過來之後卻這麼平靜,毫無錯亂,令人佩服。不過,公主,在這個世界,您的見識,還有待增長。”

“你一直都是個窮兇極惡的惡奴。”

安公公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子。

“您說得沒錯,窮兇極惡的另一個稱謂是盡善盡美。您的評價很好,很中聽,在上面那個世界,我就是盡善盡美。您說得沒錯,福錕可以離開了,我現在就來成全福錕。”

安公公拿起旁邊一個裝水的罐子,當頭朝福錕潑去。福錕被澆濕了,像一卷打濕的紙,軟塌塌倒了下去。千瘡百孔的福錕,被捲起來時,已經所剩無多。福錕的夢,一小卷又濕又爛的廢紙,被塞進一隻小瓶子,蓋上蓋子後,他將在那裡腐爛。

“瞧,這就是殘渣,最後的遺留物。事情並不像您說得那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現在,福錕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兒。一寸高,半寸寬,瓶子上貼著標簽,標簽上寫著“福錕”兩個字。現在,他就剩下這麼多了,一隻還沒有丟棄的瓶子上的兩個漢字。

惡果

我的鎮定只持續了很短時間。我無法梳理我在倒立花園看到的景象,許多畫面在我腦子裡糾纏。我的思緒是一團纖細的蛛絲,一陣小風就讓它混亂如麻。

我大病了一場。在之後漫長的時日裡,我每天都在吞嚥惡果。沒有疑問,惡果將伴我一生,無法解除。我躺在翊璇宮的大床上,記不起自己是怎樣回來的,在出了處決福錕的亭子之後,我去了哪裡,看到了些什麼,走了怎樣的路,這些,我都無法回憶。若是使勁想,我會像被鑽洞一樣頭痛欲裂。我喜歡黑暗了,我喜歡暗淡的燈光了,明亮的光線讓我懼怕,它太強了,我覺得我隨時都會被強光傷害。我不敢想象自己完全走在亮光中的結果,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也許,我會像冰塊一樣融化。我總有這樣的擔心和憂慮,我變得弱小而膽怯,與原來的我判若兩人。回到翊璇宮後,對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蜷縮在帷幔後、被子裡,只要一點蠟燭的燈影就可以了。完全的黑暗也會令我恐慌,許多影子在我周圍聚散著,揮之不去。蠟燭微弱的光影裡也有影子在晃動,但是比徹底的黑暗要好很多。至少,我知道,是我在看著影子,而不是影子緊盯著我。

我清楚地知道,我正在被無法消除的影子和幻覺摧殘著。它們讓我難以對那一夜的整個行程作出思考和判斷。花朵,透明的、色彩各異的蠶,許多夢中人,紙片一樣單薄的人。我無法將這兩種人排列在一起,加以比較。白天在綺華館做工的人,他們的夢則出現在另一個地方。我無法理順這些思緒,我被弄糊塗了,我衰弱無力地躺著,難以分辨夢與真實的區別。這就是惡果,我分不出自己處在一個夢的世界,還是處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上面的世界與下面的世界在我這裡合二為一,我看到的,時而是可以信賴的人,時而又變成幻影。我出了很大的問題,我一直高燒不退。弄碧喂東西給我吃,可我覺得嚥下的不是食物,而是石塊和尖刺。我強烈地感到被食物弄傷了,在流血,我讓弄碧幫我擦拭血跡,帕子上卻沒有半點血痕。弄碧問,公主,您醒了嗎?您在做夢嗎?您得吃點兒東西了,要不您會生病的。這至少是一個我可以信賴的人,我想,這一定是鏡子外面的人在說話,但是當我伸手觸碰弄碧,她卻像影子從我手中脫離,遙不可及。於是我對自己說,哦,這些說話的人只是一個夢。她們在我的夢裡,而我陷在枕頭裡,糾纏於無法理順的思緒。我努力思考,竭盡全力,最終發現所有的努力只是讓自己變得更加虛弱和混亂。

事情變成這樣,我無法觸到真實,也無法讓夢消失。這些人,連同我自己,都懸浮在我的理智之外,而我的理智細若遊絲。我中了邪咒,世界和它的影子合二為一,將我的腦子變成一片沼澤地。我在帷幔中蜷縮著,知道自己將被摧毀,毀於夢和真實間的屏障,我將被擊碎,而且無法重建。夢遊離在我的現實中,令我的現實腐化,散出臭氣。在回來後的許多天裡,我數不清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著眼,看見自己的夢在屋子裡漫遊。我看到了父親和福晉。在夢裡,在翊璇宮,他們永遠是主角,父親和福晉。他們不像以前那麼慈愛,他們對我十分失望。福晉遠遠望著我,面無表情,也不說話。而父親將堅硬的背影留給我。我想我會向他解釋的,將我看到的講給父親聽,然而父親卻說,孩子,你的腦子亂了,讓我怎麼相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