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這幾個蝦兵蟹將,你就敢讓人去富戶家裡抓人?”
蘇尚搖了搖頭,說道“時機尚未成熟。以前家裡做生意時,爺爺就告訴過我,十個人不可能一條心,總會有異心之人。想要清除這些人,就必須先將其他人團結在一起,讓大家站在同一條船上,組成一個團體。先把心有不合的人打壓下去,讓眾人嚐到第一份好處,隨後,便會有更多人加入進來。”
法昭臨抿了一口茶水,咂咂嘴,縮了縮脖子,說道“我爹說得果然沒錯,商人可真可怕。”
距離縣衙二十多條街道外的一處大宅內,泗水縣的諸多富商齊聚一堂,車馬如龍,在外頭排開長長的陣勢。在如此貧瘠的地方,能見到這般場景,實屬不易。
今日眾人聚集在此,皆是因蘇尚的舉動而起。秦國推崇法家,在上京那一帶,法家的影響力極大。若是法家思想被引入水梁山,對他們而言,無疑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即便摸不透蘇尚的真實意圖,可眼下,一種名為“勢”的東西,正在官府、在蘇尚那邊逐漸匯聚。而他們這邊,卻淨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就因為有人私自給官府運送了木料,又抓不出那個送料的商戶,使得如今大家都極為被動。
何、候、餘三個木工世家,常年為泗水縣周邊村寨、勢力修建防禦工事,人脈廣、路子野,在泗水縣的話語權不容小覷。除了他們三家,還有經營菸草、賭坊、妓院、私鹽茶馬等走私生意的富商,以及從事外洋販賣女人勾當的老鴇。
“官府一旦動手,有了勢力,對大家都沒好處啊。”候家主憑藉著自己財大氣粗、人脈眾多,率先開口。
“哼,還不是你們這些木工戶惹出的破事兒,你們家裡不乾淨,就想拖我們下水?”
說話的是一位菸草行當的大戶,他家良田百畝,全都種滿了菸草,名下還有工坊,能夠自行製作大煙,財勢頗為雄厚,是木工之外,代表走私生意的領頭人物。
候家主被嗆了一句,卻並不惱怒,反而笑著說道“乾淨與否,事兒既然已經出了,大家做的是什麼生意,心裡都清楚明白。到時候賺不到錢,也是大家共同面臨的事。出不出力,全看個人,反正結果都得一起承擔,我倒不著急。”
他這話一出口,另一頭掌管茶馬走私的領頭人被氣得笑了起來,猛拍桌子,大聲喝道“會不會說話?都怪你們這些敲木頭的鄉巴佬,整天敲那幾根木頭,腦袋都給敲壞了!”
“你說什麼!!”
瞬間,雙方人馬紛紛叫嚷起來,一個個拍桌而起,火藥味愈發濃烈,眼看就要動手。就在這時,餘家主大聲喝止。
“別吵了!”
餘家主是泗水縣的元老,生意規模雖不算大,但在泗水縣待的時間最久,算是老一輩人物。他平日裡從不與人爭搶生意,做事謹慎,自有一套手段,許多人都不願輕易招惹他。此刻他開口,其他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餘家主說道“咱們沒必要窩裡鬥。確實是我們木工這邊出了問題,可找不到人啊。最近事兒又多,底下那些小商戶人人自危,我們也沒法直接插手去管。畢竟他們跟我們不是一夥的,想法又多。現在當務之急,是想想該如何應對此事。”
薑還是老的辣,老人三言兩語,就讓坐在對面做私營生意的人心裡舒坦了些,也懶得再跟候家主計較。他們這邊便把話挑明“我們在北面有不少熟人,其他縣裡也有諸多同僚。現在我們可以修書一封,告知他們此地的情況,讓他們多加留意。若是有新商戶要過來,不准他們來泗水縣做生意。能搶的就搶,搶不了就殺。另外,那蘇尚不是在發錢麼,我們也‘幫’她一把,看看她手裡到底有多少錢……”
“我常走黑虎寨的水路,跟徐虎見過幾面。花點錢,讓他把上河封了,不準那範海琴離開。要走,就讓她往南出海,再折返中州……”
“我也能幫忙,周邊山路全是我的人。若是有官府的人離開郊外,保證讓他們有去無回……”
各式各樣的提議,帶著滿滿的惡意,如潮水般湧來。在這炎炎夏日裡,眾人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將矛頭無情地指向蘇尚。
陸陸續續,有人走出大宅院。餘家主登上馬車時,蒼老的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他叫來管家,小聲吩咐道“盯著這裡……”
這天傍晚,第一輛前往縣城外的馬車啟程了。一支由十多人組成的護送隊,帶著信件,目的地是距離泗水縣二百里外的市集,隨後繼續往北,向更遠處的縣城傳遞訊息。
百鳥歸巢,蟬鳴漸歇。馬車沿著堅硬的土路疾馳,沒過多久,車伕便看到前方有個黑影。那黑影像是蹲在路邊,又好似靠在樹蔭下睡著了。光線昏暗,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什麼人?”車伕趕忙勒住韁繩,高聲喝道。隨行的十多名護衛也警惕地看了過去。
只見那黑影動了動,隨後站起身來。此人身材高挑,待走出樹蔭,眾人這才看清其模樣,原來是個年輕姑娘。
她身著乾淨利落的武人服飾,一件露肩旗袍,搭配寬鬆的黑褲,秀長的臂膀與雙腿盡顯。頭上扎著兩團發包,長長的辮子垂在腦後。
“你們是不是去送信的?如果是,那就把信留下吧。”小姑娘握了握拳,笑眯眯地對他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