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嗓音不含一絲一毫的溫情,帝王的熱忱慷慨傾注在獨孤昱身上以後,便所剩無幾了,楊培芝和後宮其他嬪妾永遠都是是宸恩以外的人。
皇後今夜的到訪徒勞無益,皇帝已經下了決斷。
三月十五,曲江大會。
大宴結束後,登科進士、文武官員、王公貴族都藉著這一閑隙,卸下兩肩負累,在曲江的天光水色旁踏春遊玩,投壺的投壺,射箭的射箭,更有不少人吟詩作賦,曲水流殤。
秦衍坐著沒動,喝著宜春酒,摘果盤裡的櫻桃吃,燕王秦澤和齊王秦蔚也留在了原位上,兄弟三人桌案緊挨著,喉腔腹部稍一努勁,聲息便可互聞。
秦衍眼耷著,櫻桃吃得正香,死活不肯開口的派頭。燕、齊二人互視一眼,也歸於無言。秦衍把盤裡的櫻桃摘得凋零,拿汗巾擦擦手,按著膝頭眼看要起身了。
燕王終於開口道:“戎鉞,再坐會兒,咱們兄弟三人難得一聚,趁此機會多聊聊。”
秦衍撂下汗巾,端杯喝口酒問:“二哥要聊什麼?”
靖王那道眉的缺口斷得幹淨,看不習慣的人會覺得有些突兀,即使他眼神平和,溫聲談吐,臉上還是莫名透著桀驁之色。燕王也假意喝酒,杯口對準嘴唇,把話頭往後拖延。
齊王默不作聲笑了笑,撕開了寒暄背後的偽裝:“花鳥使今日下杭州。”
秦衍看向他,摘了顆櫻桃入嘴,嚼出滿腔汁水,又默著不說話了,燕王來搭齊王的腔,輕嘆說:“不容易,壓了幾十年,終於有出頭之日了。”
秦衍點點頭,嚼著櫻桃皮含混不清的附和:“說的是。”
燕王笑問:“花鳥司那位武選魁元,安邊侯的妹妹不是聖上欽點的靖王妃麼?”
秦衍按下酒盅,漫不經心的笑:“父皇當初一句玩笑話罷了,這話可不興當真,沒得玷汙了人姑娘家的清白名聲。”
齊王道:“我倒是聽說那位司佐最近與蕭侍郎來往親密,”說著看向燕王:“沒準日後那安邊侯的妹妹倒成了二哥您燕王府的親眷,這次南下杭州原是為自家人出力。”
“崇正這話完全是在胡謅了,”燕王道:“泓然那人麼,天生的自來熟,滿世界交朋友,在花鳥司搭條人脈實屬正常,蕭三郎的婚事由他父親陳國公決定,左右那姓唐的姑娘不是蕭家的良配。”
齊王笑道:“陳國公還能嫌人家安邊侯的門檻低不成?這年月世家門第不值錢,節度使,都督的名頭才吃香。”
秦衍聽了朗聲笑:“三哥再別說這話,二哥該不高興了。”
燕王妃蕭浣池是陳國公的女兒,齊王不留情面貶低世家,秦衍也順勢火上澆油一把,再去看燕王的臉色,沒有任何不虞,反而笑道:“這是實話,沒什麼不愛聽的。”
齊王抿口酒淡笑:“戎鉞這小子就知道搓火,我話裡還有層意思,幽州節度使不正是高門檻麼,”又看向燕王道:“梅家六小姐還未嫁,戎鉞未娶,二哥,你不給人說道說道?”
幽州節度使是燕王的外祖梅向榮,梅六小姐是梅向榮的幼女梅寒遲,燕王擺擺手嗤笑:“亂說!合適麼?”
秦衍笑得更歡暢,“三哥亂點鴛鴦譜,梅六小姐是二哥的親姑姑,輩分都不對,這事要成了,我豈不是成了二哥的姑丈?”
“是我糊塗了,”齊王笑道:“梅六小姐年歲小,之前在宮裡見過一次,還當是同輩人。”
“我記得那次,”秦衍道:“好像是父皇五十五萬壽那年,梅老帶著梅六小姐入宮賀壽,當時梅妃娘娘不還開玩笑麼?讓三哥娶梅六小姐來著?”
齊王輕咽一口酒笑道:“我哪敢?宗室裡其他子弟也就罷了,我們親兄弟之間,兄就是兄,長就是長,不能壓輩分。”
燕王但笑不語,看著遠處的一群人射箭,沒再接話。秦衍拋開酒盅,起身說:“二位哥哥慢坐,我馬廄裡有馬等著接生,忙去了,恕不奉陪。”
待他走遠,燕王回過臉,舉杯說:“戎鉞像是真把養馬當成功業來做了。”
齊王抬高酒盅敬他:“功業不論貴賤,兵馬不分家,馬養得好,也能養出大作為。”
燕王被烈酒撓了舌頭,嘬唇道:“也是。”
秦衍駕馬直奔城中,關炎培險些跟不上,追了半晌方追到他的身側:“殿下,上哪?”秦衍神色煩躁,關炎培問了一句聽不見迴音,便乖乖閉了嘴,跟著靖王一路馳向掖庭宮芳林門上。
廊下溫風裡摻著午後城池沉澱的光粼,一人靜立循著馬蹄聲望過來,一眼煌煌,燻風解慍。
秦衍眉峰鬆弛下來,走近她說:“乏麼?請你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