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方家裡太有錢了,我怕蕾蕾拿不住他。雖然他現在對蕾蕾挺好的……所以我想問問你,”她盯著賀美娜的眼睛,真誠地問,“到底是什麼原因戚具寧不要你了呢?是嫌你家裡太窮了,爸媽都是下崗工人嗎?”
她為了兒女前程的那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只要能將這種擔心傳遞給更倒黴的人就好,不管言語有多傷人。
“我們雖然家庭條件不好,但肯定不會拖累蕾蕾的呀。”她又是解釋又是給自己打氣,“就算是為了蕾蕾的面子,我也得爭兩套房子回來,見未來親家的時候底氣也能足一些。”
待到了家門口,賀美娜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自動麻將機嘩啦啦洗牌的聲音。母親胡蘋和另外三個中年婦女正在客廳打牌。
胡蘋對於一大早就開臺賭博絲毫不覺不妥:“輝輝,幫阿姨們倒茶。”
賀美娜出生於一個傳統典型的大家庭。曾經每年的年夜飯都要擺上三桌才能安頓下所有親戚。她的父親賀宇和母親胡蘋是家中老麼,從小在兄姊的側目和微言下受盡了身為國有企業領導的父母的偏愛和照顧。隨著年歲增長,兄姊紛紛成家立業獨立出去,離開了發展停滯的西城。而胡蘋和賀宇,就像一對被父母照顧過度的儷蝦夫婦,繼承了父母的事業編制,永遠地留在了偕老同xue中。
賀美娜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起來。她出生的時候,胡蘋自己還像小孩子一樣,所以一直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協力帶她。作為老麼夫婦的獨女,她從父母那裡繼承了祖輩的萬千寵愛,也繼承了其他近親的側目和微言。熱鬧的年夜,其他小孩子在地下瘋跑打鬧,她一定是乖乖坐在祖輩的膝上拿著識字冊,一個個地認,一點也不能鬆懈。
大伯母走過來,拖長了聲音道:“輝輝那麼早就開始認字了呀!還是外公親自教呢!我們家禕禕這麼大的時候沒人管,只知道玩,所以現在成績不好呀!禕禕你還不跟你堂妹多學學!只怕她認識的字比你還多些呢!”
外公說:“讀書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奶奶說:“我們輝輝又乖又聰明,讀書肯定不吃力。就是身體弱了點,要多喝點牛奶,多吃點牛肉。”
爺爺說:“輝輝,你要做我們賀家第一個女博士。你如果把這本書學完了,爺爺再給你買一個美娜娃娃,穿博士服的女博士。”
外婆說:“不讀書,不讀書就像你媽媽一樣,只知道打麻將。”
胡蘋從嘩啦嘩啦作響的牌桌上抬起頭來:“打麻將有什麼不好啦?不打麻將我一天天的怎麼過呀?老公!瓜子!”
賀宇坐在老婆身邊,笑嘻嘻地將一盤磕好的瓜子仁兒遞上去:“打二筒。”
但父母不可能永遠為子女擋風擋雨,他們總有老去的那天。胡蘋和賀宇雖然在生活和工作上是窩囊廢,但質量並沒有被父母縱壞。當雙方父母年老體衰,兄姊也理所當然地不來探望和照顧時,已經雙雙下崗的夫婦二人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為他們養老送終。
然後死亡和拆遷開啟了另一場鬧劇的起點。
雖說雙方父母臥病在床時都已立下遺囑所有遺産由賀宇夫婦繼承,但這完全沒有道理嘛!兩個人都下崗,拿著最低工資,居然還有錢生活,有錢看病,有錢供女兒讀到博士,必然是父母貼補了。這筆錢我們可以不計較,父母房子的拆遷款必須拿出來平分!
另外你們的一套房子,也是因為偏心的父母將原本屬於全體子女的事業編制繼承權給了你們才分到,所以這套房子的拆遷款也必須拿出來分!
前面一條賀歸賀,胡歸胡,尚且容易做到,但後面那條涉及到賀胡兩家共同分配,可就沒那麼好分割。賀胡兩家子女一共八人,加上第三代近三十口人,為了一套五十平米的兩室一廳來回拉鋸,吵架,眼看著拆遷還沒動工呢,已經是勢不兩立的陣勢——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
永珍集團的小公子,未來的繼承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戚具寧,居然被下了降頭,毫無道理地看中了書呆子賀美娜。
不管這段戀愛關繫有多麼的荒誕不經,但他們兩個是真的在眾親友的祝福下,以結婚為前提出國去了。而且戚家人丁單薄,正迫切需要一個大家庭的溫暖。彷彿一夜之間重拾人性,大家紛紛表達出對親情的渴望。胡蘋和賀宇兩人生性樂觀,也就不再計較兄姊的白眼和嘲諷,敞開懷抱,一時間賀胡兩家空間地團結和睦更甚以前。每個節日都要團聚,每個團聚的日子都要按美國時間來過,以便與賀美娜和戚具寧通訊,為大洋彼岸的這一對戀人送上滿滿的祝福。即使戚公子常常不方便影片,大家也會熱情洋溢地編輯好各種祝福的資訊轟炸賀美娜,提醒她照顧好戚公子,而且女孩子家家,年紀到了要多考慮生育問題,不要一心掛著工作,她的首要任務應該是為戚家開枝散葉,生個三男兩女,這樣才能江山永固……
賀美娜鮮少回複這些資訊。他們雖然表面上要奉承,但心裡卻是鄙夷的——是讀書讓她從灰姑娘變成公主嗎?
不是!最後還不是因為運氣好,認識了一個有錢且有良心的男人才改變了命運!所以讀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機遇!
兩年前,賀胡兩家分崩離析的格局因為賀美娜半隻腳踏入豪門而改變。
現在豪門在賀美娜面前關上了。平靜許久的格局不知又會如何動蕩起來。
賀美娜去倒了四杯茶:“對不起,不知道阿姨們要來,只買了一份早點。”
“不用。我們都是吃過才來的。”這時鄰居阿姨將視線從麻將牌上移到了賀美娜胸前,“輝輝,你穿胸罩沒有啦。”
即使被突兀而無禮的問候砸到了臉上,賀美娜也只當是一陣濁風吹過,拂面自消:“阿姨,喝茶。”
那中年婦女摸了一張牌:“……怎麼一點奶都沒有。我和你說,我兒媳婦最近在代理一種無痕魔術香水胸罩,塑身排毒,用過都說好。你加她微信,阿姨幫你拿兩個。保證給你一個最低折扣。”
胡蘋道:“之前不是賣排毒足貼?現在又賣排毒胸罩?排毒,怎麼排毒?你兒媳婦賣的東西怎麼都能排毒?她嫁到你們家以後,有那麼多毒要排呀。”
“哎呀,不一樣。這個胸罩穿著可以治乳腺增生。”
“那你自己得多穿穿。你不總說兒媳婦氣得你一肚子氣。女人啊,一生氣就容易乳腺增生。你可要小心點。你兒媳婦也應該天天穿,免得你好了,她又病了。”
微商婆婆啐道:“胡蘋你這張嘴幾時學得這麼不饒人!”
“還不是因為和你打牌打得多,跟你學來著。”說著麻將機突然發出滴滴滴的報警聲,胡蘋叫起來,“輝輝!快來看看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