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期穿一身白衣,衣袖寬大,上面似乎還沾著辰時未消散的露水,腰側並未佩劍,也因此顯得有些單薄。他的頭發居然很明顯地變長,也有可能是將發辮紮得很低的緣故,散下來的絲縷碎發就貼在頰側。
觀珩是昨日醒來的,他體內經脈大多數都已經恢複如初,只是還會出現靈力運轉不暢的情況,端闡師兄說這是昏迷太久導致,注意調息便可。
他花了一個晚上就已經得知自昏迷後的全部事情,也知曉許徵派人搜尋許期下落一事,讓所有人詫異的是觀珩居然什麼都沒有說,今日一早,他就照常換上弟子袍服,只不過剛剛大病初癒,誰也不敢讓他幹活,就只得在山裡閑逛。
哪知道就這麼巧,許期早不來晚不來,兩人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就在山門口撞面。
觀珩很清楚地看到,許期原本還算輕松的神情在看到自己後僵在了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剎那間的事情,許期再次開口:“綁了我吧。”
兩隻手,手腕細瘦可見皮下骨骼的形狀,許期就這麼舉到觀珩的面前,略略歪著頭看向他,那目光裡有太多內容,觀珩有些不忍卒讀,那一刻他的心裡堪稱五味雜陳,觀瑾躲在他身後,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嗯。”終於許期聽到觀珩的聲音,“你……”
“阿珩,阿瑾?你們在這做什麼?”
站在山門口的三人在聽見這個聲音後齊齊抬頭,是觀珏,他也在看到許期的臉之後愣住了,下意識道:“師弟?”
許期苦笑了一下:“大師兄,很久不見了。”
觀珏走過來,拍了下觀珩的肩膀:“你先帶阿瑾走吧。”
觀珩點點頭,竟當真未作停留,轉身就走,觀瑾跺了跺腳也跟上去,觀珏見兩人離開,忙轉過身對許期道:“蘭昭臺讓宗主將你當中處決,你不該回來的。”
許期忽而很認真地問他:“大師兄,你相信我麼?”
問題脫口而出,說完許期有暗自感到有些好笑,他如今劣跡斑斑,最後的臉面也不要了,跑過來問自己昔日的師兄是否願意相信自己沒有做過那些事,但讓許期感到意外的是,觀珏說:“我相信你,你現在走,我就當從未見過你。”
許期再度笑起來,這次目光裡只剩下釋然。
“不用了,”他說,“總要有一個結果,不是嗎?”
“把我帶到宗主面前吧。”
許期被關了起來。
相比蘭昭臺,許徵給他的待遇不止好了一點半點,既沒讓他住陰暗逼仄的地牢,也沒有如幾位長老提議的那樣直接將他綁到歸去臺上,而是先找了個空屋子讓他住下,屋裡陳設一應俱全,連床都有,只不過門口站滿了看守的弟子,幾個時辰一輪換,甚至還設了結界,生怕屋裡的人逃走。
折騰了一整天,許期已經感到眼前發黑,“菀枯”像在他體內種下了一枚帶毒的種子,難以拔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迅速衰頹下去。
他挪到床邊,躺下了。
但到了傍晚時,卻有人來敲窗子,許期開啟窗,露出觀璐有些焦急的面容,她身後還站著明憐,觀璐一見到他,才像是鬆了口氣:“看來他們沒騙我!你真的在這裡。”
許期安慰她:“我沒什麼事,師姐,別擔心我。”
“怎麼能不擔心呢,”觀璐的眼睛有些紅,像才剛哭過,“我聽他們說,再過幾天就,就要……”
她說不下去了,還是明憐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木匣:“這是一些師兄師姐給你的,很多人都在請宗主徹查此事,再堅持幾天。”
許期的眼眶有些溫熱,他說:“如今樁樁件件,想要查清談何容易?我的確殺雲宗主同數名蘭昭臺弟子在先,是我讓鄺陽宗、讓宗主被人所指責,如今後果也該由我承擔。”
明憐頓了頓,反問:“那你師父的死呢?這個罪名,你也要認嗎?”
許期沉默了。
觀璐撲上來,雙手緊緊握著窗沿,抽噎道:“阿期,阿期,你不要怪師兄他們,我們都相信你,他們每日被派到山下去值守,沒辦法來看你……”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而潮濕,許期忽然很用力地點頭。
她們是和看守的弟子打過招呼,卻也不敢過多停留,觀璐千叮萬囑,最終被明憐拉走了,許期眼看著那兩點身影逐漸縮小,直到看不見,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
許期從記事起就很少會這樣大哭,後來也只是會在觀珩面前掉幾滴眼淚,但現在屋內空無一人,他終於找到了機會,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痛哭一場。
但在淚眼朦朧間,他似乎又捕捉到一片紅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