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觀翊卻莫名認真起來:“我可不是開玩笑的,師弟的劍術那般好——”
——但後面的事情他就有些遺忘了。
像心裡很深的地方,有了一個缺口、又或許有很多個,然而以前從來都不會刻意去提起,時間久了,就以為能夠將那片殘缺磨平,直到某天,曾經穿過重重樓閣的萬千塵煙再度吹回來,從那片缺口裡呼嘯而過,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遺失。
現在是反過來了。江觀翊心裡想。
曾經憑借一套劍法就在修真界名聲大振的人,卻在飛升之後,再也沒有碰過劍。
承桑玉睜開眼時,天光早已大亮,窗外傳來賀明抒一大清早和許綏然鬥嘴的吵鬧聲響,他動了動,發覺自己是在床榻上。
遲來的記憶漸漸回籠,他猛地一拍額頭。
昨天晚上自己進屋之後,本想到處看看,結果卻在屏風後面發現了一幅貌似畫著自己的掛畫,原本還打算等江觀翊回來再問問他的,誰知剛坐下來就睡著了?
承桑玉思及此,扭頭一看——果然,那幅畫不見了,要不是屏風還在,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夢。
這件事不能細想,就算百年前自己和江觀翊互為師兄弟——實際上都不是同一個師父,況且,哪門子的師兄在自己屋子裡掛師弟的畫像!
太撲朔迷離了,承桑玉推開門,清晨的太陽照進整個庭院,許綏然跑到另一邊練劍,見了承桑玉,也只是面無表情地頷首,賀明抒懷裡抱著書箱,正蹲在院中央一本一本地攤開曬書,聽見腳步聲便抬頭道:“仙師醒了?院長一早出門去買早飯來著,估計也快回了。”
承桑玉“啊”了一聲,下一秒說什麼來什麼,只聽院外有人揚聲道:“我回來啦!”
“喏,東街的包子。”江觀翊把左手的東西遞給賀明抒他們,一邊將另一手的紙包給承桑玉,“這是給你的。”
“我……”
“‘我是神仙,不用吃東西’,對吧?”江觀翊把包裹開啟,“藕絲酥,我試過了,全平城只有他家的好吃,嘗嘗。”
承桑玉眨了眨眼,果真拿了一塊,酥皮帶著很淡的花香氣,內陷軟卻不甜膩,他便不再言語了。江觀翊在一旁絮絮道:“今日我們就進宮,但據我所知,那太子也並非等閑之輩,也不知能不能從他嘴裡套出話來……”
“這個嘛,”承桑玉嚥下糕點,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有辦法。”
或者說,有了猜測。
第三次見趙簷,殿內依舊遍佈著清苦無比的藥味,承桑玉朝榻上的人趙簷看去時,卻發現僅僅不過幾日的功夫,他一張本就清瘦的臉愈發蒼白了,生命在他身上彷彿變成一條河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涸下去。
“二位,”趙簷緩緩說道,“今日來,是為了什麼?”
承桑玉開門見山:“尋人。”
窗外的梨樹花瓣簌簌落下,恰如漫天風雪,趙簷半轉過身去咳嗽,半晌才道:“……誰?”
“承桑瑾。”承桑玉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你在找她的魂魄吧?”
本不該在此時繁茂的梨樹、萬壽節被招進宮中的戲班、戲班裡那個穿綵衣戴面具的人……
如果說,他們透過茌章的回憶看到了承桑瑾被操縱前的過往,那麼,想要知道承桑瑾被幕後之人抓到之後的事情,就只能透過尋找她的魂魄才能得知,先前被牽機絲操縱的魂魄,看似有催動菀枯之力,卻最終被承桑玉一道符給打散了。
承桑玉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察覺到不對勁的。
他那道符,用途是“鎖魂”,能夠控制尋常魂魄,並沒有能夠直接打散魂魄的威力。
那麼,就還有一種可能。
“用牽機絲的人,將她的三魂分開了。”承桑玉在來的路上和江觀翊說了自己的猜測,“原本只能控制一個傀儡,這樣一來,就變成了三個。只不過,分開的每一魂都變得更脆弱,這也是為什麼會被鎖魂符打散的原因。除此之外,他們還各有缺點,如口不能言、目不能視,這些。”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其中一魂已散,但剩下兩魂仍存世間。
趙簷起身下榻,推開窗望著那棵梨樹,許久才問:“她……不是凡人罷?”
“她是妖。”承桑玉說。
“我只找到她的一魂,”趙簷道,“找到時,也已經快要消散了。後來,就變成了這棵樹。”
承桑玉跑到樹下,朝身後的江觀翊點了點頭。
緊接著他揚起手,滿庭風乍起,吹起他腦後的長發。
落花,千百瓣的落花,落在兩人的身上,像雪,像斑白的過往年月,眼前只餘純白,直到風過,月明雲開。
“這是……”
寂洲山。江觀翊在心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