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將要走向尷尬,幸好觀珩就此放下手,轉了話題道:“下個月的易朝山聽學,師弟去麼?”
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觸到了許期心底那一點隱痛,許期的臉上也沒有分明的喜怒,他只是依舊垂著臉,輕聲又平靜地說:“也許吧。”
也許到不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得不離開這裡了。說這句話的同時許期有些絕望地想。
他抬眼,發覺觀珩在看著自己,他忽然覺得該避開對方的目光,才不至於被人一下看到底,因此許期抿了抿唇,裝作不經意地把下頜滑落的汗水拭去了。
觀珩點到即止,並不追問,一團有些涼的光芒輕輕拂過,許期掌側的傷口隨即癒合,沒等他回過神,觀珩已經自顧自走到空地中央,舉起手中的劍。
還是那柄神劍,劍身狹長,刃尖鋒銳,呈現雪一樣的純白色,其上環繞流淌的,是由白轉青的劍光,許期今日穿的還是內門弟子統一的紅衣朱袍,此刻身姿輕盈如燕,與那道劍影糾纏難分,乍一看就像兩道色彩各異的絲綢。
許期一時也被那劍吸引得入迷,就在這時,紅緞混著白練翩飛而來,“當”的一聲敲響了許期立在身側的破劍,觀珩語氣裡的笑意無比明朗:“師弟!切磋一場如何?”
不等許期說話,劍尖一挑,帶起那破劍的劍身,擲到他的懷裡。
他抬眼,見少年笑靨。
“……”許期這下是有些無可奈何了,“師兄,我劍術不精,打不過你的。”
“何妨?”觀珩躍上枝頭,硃色外袍被風吹得鼓動,“師弟,你顧慮太多,又太悲觀。”
這似乎並不僅僅指兩人的劍術切磋,許期愣了愣,下一刻帶著晨風與水珠的風擦過面頰,觀珩手中的劍揚起劍氣千萬重,朝許期而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抬劍格擋,手中的劍雖不比觀珩的那把,但勝在輕巧靈活,雙刃相接,發出叮叮當當的撞響,觀珩利落翻轉手腕,劍光自許期左前方三寸處再次亮起,不利卻步步緊逼,許期深吸一口氣,抬臂挽劍花的同時整個人於半空中轉身,長劍揮下,瞬間將十步之內的竹葉全部斬碎!
——這是許期自己也沒想到的結果,他穩穩落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破劍,又看了看觀珩。
觀珩笑起來:“《白虹》劍法第十式,師弟已經無師自通了。”
後來,許期時常回想起那一日,想自己將本打算爛在心裡的秘密告訴觀珩,是否是對的抉擇。
但就在當下那一刻他沒想那麼多,甚至連自己的身世都沒有去想,一種先於思考的沖動促使他把自己的秘密托出,也許是出於信任,也許是想借此加深自己和對方的聯系。
他就真的說了,對著觀珩那雙明亮的眼睛,他說:“師兄,我可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
觀珩的目光很柔和,如有實質一般地將許期周身的稜角包裹住,這樣的感覺似乎給了許期莫大的鼓勵,讓他在那時能夠幾乎不顧一切地繼續說下去:“師父說,我可能沒有辦法結丹……不,不是可能,是——”
他的喉嚨像塞了一團棉絮一樣哽住,主動說出這些就像主動承認自己是個恆久的廢人,拋去孤僻冷漠的外殼,剩餘的原來不過是滿含不甘與自卑的內裡,許期緊緊扣著自己的指尖,不多時已經鮮血淋漓。
你會覺得我是廢物嗎?你會後悔與我相識一場嗎?
這是許期沒有問出口的話。
“師弟,”但是觀珩說,“如果你不想,沒有人會把你趕走。”
許期的眼尾很紅,萬千思緒如潮水,他只感到顱內接連的轟鳴,眼前觀珩的唇正在一開一合:“你在劍術上很有天賦——無論你相信與否,但只要你願意,我會陪著你。”
直到永遠麼?已經成為過去的那些時日,在那些已經湮滅的舊事裡,也有人和許期說過這樣的話。
“我會陪著你,”腦海中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緊握自己的手,“我和阿芷保證過的。”
“十六,”這次是在凡間酒樓端盤子時碰到的蘭絮,“沒有人會永遠和自己走在一起。”
“這個世上沒有恆久不變的感情。”
你們誰是對的呢?許期此時佇立在原地,靜靜地想,也許自己真的不該相信觀珩——畢竟記憶裡那個說要陪著自己的人已經食言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害怕觀珩的臉上露出失落的神情,明明是無比開朗美好的人,不該因為自己而改變。
於是他仰臉看向觀珩,很輕很慢地說:“……我不想走。”
我不甘心。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否真的擅長劍術,我還想去印證,這個世上究竟有沒有永恆的、不會改變的感情。
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和那個曾經的哥哥一樣,答應我,又拋下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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