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落下的飛花漸漸消散了,他想到更久遠的母親,在歲月漫長河流的另一頭,遙相對望,即使奮力揮動舟楫,也無法觸及對岸。
母親,許期喃喃道,曾經你是怎樣想的呢?
身體失去平衡,他閉上眼睛,預想到背脊重重撞擊在地面的疼痛卻並沒有出現,在徹底失去一切意識前,他隱約感覺自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看臺上的長老們都陸續離開了,負責清掃的弟子注意到佇立在一旁的許端延,小心翼翼上前:“宗主……”
“啊,”許端延像是才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站這吹吹風,不用管我,回去吧。”
“是,”那弟子似乎打定主意要說點什麼,看了眼歸去臺下的熱鬧景象,便道:“我師父早就料定少主能拔得本屆論道大會頭籌呢,恭喜宗主了。”
歸去臺下,許徵被一眾少年們簇擁在中間,不知聽了多少褒獎言辭,眼睛明亮,臉頰微微發紅。
“……”許端延的目光落到那一片,什麼也沒說。
“許宗主。”
那弟子連忙行禮:“軫宿長老。”
軫宿長老點點頭,旋即沖許端延道:“天色尚早,不妨去我那裡坐坐?”
“長老,我們許師弟他……沒什麼事兒吧?”
“端闡師兄你快說句話啊……”
端闡擺擺手:“目前來看沒什麼大礙,就是內力耗盡了,這幾日多臥床休息,最好找個洞天福地修煉一下,就能補回來,對吧師父?”
他是在問自己的師父昴宿長老,後者是個身寬體胖、面色和藹的老頭兒,聞言也連連點頭:“我愛徒說得不錯,要我說你們年輕人還是要好好吃飯、注意身體,別整日嚷嚷著辟穀修煉,你瞧瞧,你瞧瞧——這也太瘦了,怪不得內力虧空。”
觀珩看了眼許期搭在被子上的手,雪一樣的白,便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掖進被裡,動作之小心,彷彿稍一用力就會將人弄醒。
他收回手,許期手腕處骨骼的觸感彷彿還留存在掌心,他攥了攥拳,試圖將這感覺抹去。
從前兩人幾乎每天都能見面,觀珩連對方什麼時候瘦了這麼多都沒察覺。
如今想來,許期瞞著自己的事情還有很多。
“阿珩,阿珩?”
觀珩這才抬起眼,是觀珏,滿面擔憂地看著他:“你看上去臉色不好,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
觀珩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裡看著。”
平日和許期走得近的也就只有觀珩了,觀珏當他是為許期的昏迷而憂心忡忡,勸慰道:“方才端闡和昴宿長老也說並無大礙,一會兒師父也過來,沒事的。”
觀珩扯了扯唇角,沒說什麼,他鮮少有這般沉默的時候,觀珏嘆了口氣,和另一邊站著的觀璐觀璇等人道:“咱們先出去吧。”
許期的屋子不大,陳設也寥寥,看上去倒是幹淨整潔,窗對著床榻,觀珩坐在許期的床前,看外面的日頭從正中走到西沉,直到入夜掌了燈,觀珩打了盆水,打濕帕子給許期擦臉。
許期瞳孔與發絲顏色都偏淺,一張臉生得很俊俏,因唇角常年是無波無瀾的平直,才會讓人覺得他冷淡且沉默。
觀珩思及此,心中恨不得冷笑,平時少言寡語,主意卻多得很。
他分了心,手下動作變得重了些,擾得許期在夢中很不安穩地皺了皺眉,觀珩連忙放緩了動作,心道這人暈倒了脾氣居然還不小。
這樣想完,原本攢了一下午的火氣就消了,觀珩沾濕帕子,擦完臉又去擦許期的手,捏了捏白細的指尖,心裡想,自己之所以生氣,和許期能否贏過許徵是沒關系的,而是覺得這一招太過冒險,許期做下這個決定,自己居然一無所知。
觀珩感到後怕。
他邊想邊轉過身去擰幹帕子,沒留神許期另一隻手在此時動了動,等轉回來的時候,許期的半張臉已經全部埋在了被子裡,正朝自己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