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過了好幾年,我算是看透了,她無論什麼都要一條路走到黑,練功也是,拜師也是,後來,她跑到我面前說,師父,我愛上那個少主了。我讓她自己好好想想,但其實又有什麼用呢?她和你一樣,是打定了主意就不會變的人。”
“再後來,她又找我,她說,師父,我要下山入世。趙雲川勸了她好久,後來我說,走吧。其實在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池中魚、山間鳥。凡事一旦有了決定,什麼也攔不住她,那時山上十一個內門弟子,她是第一個下山的。”
“她走得那天,我到現在還記得,揹著那把青白色的劍,給我行了禮,就從山門外往下走,一直也沒有回頭。”
軫宿長老說完了,又看著許期。
“你和她真像。”
幾句話挑開塵封起來的一角,許期透過其中,彷彿能窺見二十年前上峰山上那個也是一身紅衣,來去如風的身影,是他的母親。
每每想到她,許期就有些難過,母親的模樣如今只能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勾勒出來,而自己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耳邊傳來劍身入鞘的聲音,許期低頭一看,劍柄橫在自己胸前。
“自己的劍自己收好。”軫宿長老說,“通行玉牌送你了,走之前記得先善後,我可不想倒時候被你師兄師姐他們追著問。”
許期露出一抹很淺淡的笑,掌心握住劍柄,點頭應下:“好。”
他告別師父,寫給觀珩的那封信還攥在手裡,想了很久,決定還是放在自己屋裡的桌子上,觀珩若沒見到他,定然會來他的屋子裡找,到時自然就能看見信了。
其實還有很多人,大師兄、二師兄、觀璐、觀璇,甚至其他山上的明憐、許池、許徵,自己都沒能挨個道別,同樣的,只是留了一封信,因為許期真怕自己見到他們後,就捨不得走了。
不走肯定是不行的。他心裡想,師父也肯定知道這一點——自己無法結丹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會敗露,到那時定然會有人懷疑自己的身世,況且日後若許徵任宗主之位,鄺陽宗就更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了。
什麼時候走呢?許期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劍,閉了閉眼睛,今晚就走。
站在山門口,往下是望不到盡頭的石階,一直蔓延到山腳。
先前同觀珩他們下山的時候,大多都是禦劍,九百九十九級石階也算咫尺,而許期也不再是很多年前那個徒步登山、氣喘籲籲的小孩子了,明明也就四年,卻成為他人生中最為明亮、最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
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起觀珩,自打這幾日有意避開對方開始,那一身紅衣、言笑晏晏的身影就一直在許期的腦海裡。
觀珩看到自己的信時,又會想什麼?他會記得從前為這個師弟捉來的照夜清嗎?會想起兩人拿木枝作劍比劃、抑或是共同行於月下梨林間的那些光景嗎?會怪自己嗎?還是什麼都不去想?
山門口弟子的腳步聲驚醒了許期,他試圖將頭腦中冒出來的這些問題全部清出去,一邊抬手召劍來,足尖輕點,立在劍身之上,直向山下去。林葉枝椏擦過發梢,風聲在耳邊呼嘯著,夜裡山間的雲霧沾濕了他的袖口,直到臉頰劃過一道冰涼,許期抬手一抹,很淡的水痕在空氣中迅速蒸發不見了。
觀珩睜開眼。
方才夢裡的內容湧現在眼前,像流淌過的朦朧的水流,觀珩盯著自己的指尖,耳邊似乎還有夢境中人的輕笑聲。
他深深吸氣,指尖顫抖起來,夢裡那人的唇貼近自己的耳畔,羽毛似的輕柔,觀珩試圖轉過頭,卻只觸碰到了那人絲綢一樣的長發,他似乎頗不甘心地貼近,直到看見那人唇下的小痣。
醒來後,觀珩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沉沉夜幕遮蔽天地,獨留一盞明月當空,庭院中那棵梨樹在風裡晃下雪似的花瓣,正對著的許期屋子的那道窗緊閉。
不知怎麼,這一刻他忽然很想見一見許期,最好能扳過那人一貫有些低垂著的臉來,仔細看看那顆痣與自己夢中的是否一樣,觀珩感到自己掌心的濡濕,片刻後下了床,洗幹淨手,還換了一身衣服。
再度往外看去,對面的窗依舊紋絲不動,案上的燭臺燃了大半,應當是不過子時,觀珩皺了皺眉,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為什麼許期這兩天躲著我?
幾日以來種種不對勁之處在腦海中浮現,那種若有所失的不安感逐漸加重,觀珩終於一刻也忍不下去,披上外袍,跑過院子去敲許期的門。
毫無動靜,觀珩敲了幾聲,漸漸冷靜下來。
為什麼在輸給許徵之後躲著我?
到底哪裡不對?
他迅速地過了一遍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情景,終於從紛亂的思緒中揪住了某個畫面。
那是許期在臺上對戰許徵時,揮出劍氣化作飛花的那一幕。
當時他就感到莫名熟悉,這次他終於明白這種感覺是如何産生的了——十多年前,某次親眼見到承桑芷也使出過類似的招式。
想通這一點,觀珩就想明白了許期——他是擔心自己身世暴露,打算離開宗門!
【作者有話說】
別睡了老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