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難道讓林教授在裡面這樣跟他僵持就有用嗎?!”史志傑不自覺的拔高了聲音,表情控制不住失控呈現少許的扭曲,指著螢幕裡的林霜柏激動道:“在門口時他說的話沈隊你沒聽到嗎?!林教授是林朝一的兒子,真正的名字是林順安!”
“我聽到了。”沈藏澤直到此刻才轉頭看向已經在刑偵待了很多年的中年刑警,平靜卻又充滿剋制感的神色,“你希望我給出什麼反應?怒不可遏?痛恨崩潰?史志傑,如果你忘了,我提醒你一下,我是刑偵支隊的大隊長,已經不是剛從警校畢業的普通警員,更不是可以不管不顧將自己的情緒感受放在第一位去發洩的愣頭青。我不管林霜柏在來我刑偵前的身份是什麼,現在他是我刑偵的案件顧問,我相信他。”
比起大吼大叫,沈藏澤是以相當冷靜低沉的聲音在說話,甚至連語調都沒有太大起伏。
事實上,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林霜柏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因為一旦犯人的的確確是沖著當年股票操縱案及之後相關的經濟犯罪案有所牽連的人而來,林霜柏毫無疑問會是目標之一,作為當年股票操縱案中因為綁架殺害多人而轟動全國的經濟案受害者殺人犯林朝一的兒子,林霜柏簡直就是犯人最完美的獵物。
受害者和殺人犯這兩個相互矛盾的名詞,因為種種因素融合到林朝一身上,也正像是犯人在這幾起案件中所透露出的質疑:當受害者變成殺人犯,是否就應該被理所當然的譴責,當原來的加害者變成受害者,又是否值得被同情?
從來就不存在完美受害者,那麼媒體的目光到底應該聚焦在受害者身上,還是更應該聚焦於加害者身上?又或者,應該聚焦於引發案件的真實背後原因及問題所在?
林霜柏的身份只要被捅破,新人或許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可刑偵支隊裡的老人,未必輕易能接受。
這不僅是對林霜柏的直接攻擊,也是對刑偵和他這個隊長的直接攻擊,一個團隊,對領隊的人以及重要隊員産生質疑、動搖,意味著團隊內部相互間的信任消失,不僅僅會導致凝聚力和穩定性下降,更會影響到之後的調查和行動。
而這,也正是犯人所期望看到的。
“沈隊,你是一早就知道林教授的身份的嗎?”史志傑卻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但凡是刑偵的老人,都知道當年的連環綁架兇殺案,也都很清楚,林朝一最後殺害的被害者是夏蓉蓉,“你是沈老隊長和夏警官的兒子,怎麼能容忍他在刑偵?!更何況一個殺人犯的兒子,怎麼有資格怎麼能當我們刑偵的顧問?!”
“老傑!”同樣心裡有疑問和情緒但還控制得住的黃正啟一聽史志傑越說越過分,趕緊就去拉住史志傑,“還有實習警新人在這裡,你趕緊閉嘴!”
哪怕再如何質疑林霜柏身份和加入刑偵的合理性,那也不能就這樣當著其他隊員尤其是新人的面這樣跟沈藏澤說話,他們這些刑偵老人就算資歷在那裡,沈藏澤也是隊長,是他們的上級,更何況這件事對沈藏澤而言有多沉重也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外人能夠理解或是感同身受的。
一旁角落裡的周佑、王小巖、陳力勤等人見狀,因不是特別清楚具體的情況,加上自己還只是新人,根本不敢插嘴發表任何看法或是意見。就連史志傑的話,他們也都聽得有點雲裡霧裡的,只聽明白了林霜柏是當年那起轟動全國的連環綁架兇殺案兇手的兒子,可這個舊案跟沈藏澤或者說是跟沈藏澤父母的關系,他們其實並不是很清楚。畢竟一直以來,他們作為警隊和刑偵的新鮮血液,除了沈藏澤的傳說以外,知道的也就是沈藏澤的父親沈義之前也是刑偵的大隊長,至於沈藏澤的母親,隊裡老人總說不方便提及,故而他們也不敢過多打聽,只知道也是刑警,但早些年在行動中不幸犧牲了。
監控室其實並不算太大,史志傑這麼扯著嗓子把話吼出來,多少震得離他近的人都有點耳膜疼。
然而沈藏澤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依舊十分沉著地看著史志傑,道:“你是想質疑我還是質疑蔡局?還是在質疑警隊?林霜柏是蔡局從國外特聘回來,既然是特聘,必然是經過上級的審查,對於林霜柏的個人資料、背景以及過往經歷也都一一進行過審核。既然最後得出的結果是透過審查,就說明林霜柏有資格也可以進入刑偵擔任案件顧問,無論是從程式還是手續上,都不存在任何問題。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林霜柏的身份,但我認可他的專業,並判斷他在刑偵的確能夠幫助我們更好更快的破案,因此我也不認為他擔任我們刑偵的案件顧問有問題。還是說,你覺得我身為刑偵支隊的隊長,應該因為林霜柏是殺人犯的兒子,而他本人還是舊案受害者之一,就要感情用事地將林霜柏這個人全面徹底的否定掉?”
如果一個人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僅僅因為是殺人犯的兒子就要被貼上標簽,被歧視和否定,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
可事實上,這樣的事,這樣的偏見從未停止,而更多時候,恰恰是那些來自周遭人的偏見、歧視和否定,讓人走上跟家族歷史一樣的不歸路,製造出更多的悲劇以及不良的社會影響。
犯罪毀掉的,不僅僅是受害者的家庭,也是犯罪者自己的家庭,受到傷害和毀滅性打擊的,也不僅僅是受害者的人生,還有因為犯罪者而受到牽連的犯罪者親屬。
並不是要像聖母一樣去原諒或是理解犯罪者,只是在對待犯罪者親屬的時候,非相關的外人應該更加公正理性,給予正面的態度,不輕易作出帶有偏見的評判。
“我們是警察,查案的時候,我們要懷疑人性,要站在犯人的角度去揣測那些犯罪行為,可這不代表,我們應當因為一個人的父母或是任何一位親人曾經犯法,是罪犯,就先入為主的認定他也會犯罪。一個人的本性如何,不是由單一家庭背景所決定,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在成長過程中形成自己的思想、道德標準和原則底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價值觀,如果因為血親犯罪就對那個人也做出絕對的負面假設,不僅不公平,而且還很草率。”沈藏澤幾步走到史志傑面前,拿出自己的警察證,道:“正因為是警察,所以更要慎重,警察,是負責維護社會安定,保障市民生命財産安全,打擊犯罪違法行為,抓捕真正觸犯法律的犯人,而不是帶著心裡的成見去審判一個血親犯罪,但自己實際並沒有做錯任何事的無辜受害者。”